大胜的余热尚未散尽,中军帐内却已迅速冷却下来,被更沉重的思虑取代。
“全军覆没?好!好得很!”萧绝听完战后禀报,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跳,“呼延灼那条疯狼,折了三千精锐,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谢知微身上:“军师说下一步他会发疯,怎么个疯法?”
谢知微裹着狐裘,指尖在炭盆上方微微蜷缩,汲取着那点有限的暖意。他脸色比之前更白了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这几日殚精竭虑,极耗心神。
“正面强攻,损失太大,呼延灼虽怒,却非无智。”谢知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知将军勇武,我军士气正盛。故而,其下一步,必是‘斩首’。”
“斩首?”一员裨将疑惑道,“他想行刺将军?我军守卫森严,岂是他能得手?”
“非是刺杀将军。”谢知微轻轻摇头,抬起眼,目光清冷,“他要斩的,是如今能助将军‘看破’他行动的首脑。”
帐内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谢知微那单薄的身躯上。
萧绝的眉头骤然锁紧,眼神变得锐利如鹰:“你是说……他目标是你?”
“知微初来,便助将军断其耳目,覆其精骑。在呼延灼看来,我便是将军新得的‘眼睛’与‘大脑’。”谢知微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拔除我这根刺,将军便如猛虎失其目,他便可重整旗鼓,再施诡计。此乃最划算的买卖。”
“他敢!”萧绝勃然怒喝,煞气腾起,“老子倒要看看,哪个魑魅魍魉敢动老子的人!”
那句“老子的人”脱口而出,自然无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有何不妥。
谢知微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将军息怒。”他缓声道,“彼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不如……”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异响!像是瓦片轻碰,又像是积雪滑落。
萧绝身经百战,对危险的直觉已成本能!他脸色骤变,想也未想,暴喝一声:“小心!”
几乎是同时——
“咻!咻咻!”
数支漆黑无光的短弩箭矢,撕裂帐布,带着阴毒的尖啸,直射谢知微所在之位!角度刁钻,狠辣异常!
快!太快了!
帐内诸将甚至来不及反应!
谢知微只觉一股恶风扑面,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僵,连躲避的念头都未能生出!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狂暴的雷霆,猛然撞向他!
是萧绝!
他竟直接用自己魁梧的身躯,合身扑来,将谢知微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同时,腰间横刀悍然出鞘,刀光如匹练惊鸿,猛然挥斩!
“铛!铛铛!”
几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大部分箭矢被这迅猛无匹的一刀凌空劈飞!但仍有一支漏网之鱼,擦着萧绝的手臂掠过,“嗤啦”一声,划破了甲胄下的衣袍,带起一溜血珠!
萧绝闷哼一声,却半步未退,持刀而立,目光如嗜血的猛兽,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怒吼道:“抓刺客!”
帐外瞬间响起亲兵卫队的厉喝声、奔跑声和兵刃碰撞声!显然刺客不止一人,已然交手!
帐内,谢知微被萧绝紧紧护在身后,鼻尖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对方身上凛冽的尘土、铁锈与汗液混合的气息。他能感觉到挡在身前的身躯肌肉紧绷如铁,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以及那几乎要沸腾的怒火。
他抬起头,看到萧绝手臂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和那副仿佛要撕碎一切的暴怒侧脸。
这一刻,什么运筹帷幄,什么算无遗策,在绝对的力量和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具病体,在真正的刀锋之下,是何等脆弱。
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一堵名为“萧绝”的铁壁牢牢护在身后的……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帐外的厮杀声很快平息下去。亲兵队长入内禀报,声音带着羞愧:“将军!擒住三人,皆服毒自尽!还有一人逃脱,已派人去追!”
死士。
萧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缓缓收刀归鞘,这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谢知微。
“你……”他刚想质问“你没事吧”,却对上了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谢知微惊魂未定,呼吸仍有些急促,脸色白得透明,但那双向来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却映着未散的刀光,亮得惊人,仿佛倒映进了星河,深处涌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光芒。
他看着萧绝流血的手臂,声音微哑:“将军,你的伤……”
“皮外伤,碍什么事!”萧绝浑不在意地一摆手,目光却紧锁着谢知微,“你刚才说,不如什么?”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气血和异样情绪,眼神恢复冷静,只是那眼底的星光,未曾完全黯淡。
“不如,请君入瓮之后,再……瓮中捉鳖。”
他轻轻抚平被撞皱的狐裘,语气重新变得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锐利。
“他既想斩首,那便给他一个‘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