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意识回笼时，他已经站在自家客厅，指尖还无意识地按着嘴唇，那里仿佛依旧残留着被灼伤的触感。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小霁回来啦？玩得开心吗？脸怎么这么红，喝酒了？”

“没……没有。”林霁猛地放下手，脸颊更烫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回自己房间，“妈我困了先睡了！”

他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黑暗中，那个短暂而滚烫的吻，一遍遍在脑海里慢速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许沉靠近时带来的阴影，他睫毛颤抖的弧度，他嘴唇柔软而干燥的触感，还有那带着一丝烟酒味的、急促灼热的呼吸……

林霁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无声地尖叫了一下。羞耻、慌乱、难以置信，还有某种压抑不住的、巨大的喜悦，像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失眠了。一整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就是许沉最后那个慌乱逃跑的背影和那句沙哑的“就这样”。

就这样？哪样？这算什么？确认关系？还是……又一个更过分的“捉弄”？

理智告诉他，许沉之前的告白那么认真，不可能是捉弄。但情感上，他又无法完全相信，那个遥远如星辰的许沉，真的会喜欢上如此普通的自己。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天亮。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起床，机械地刷牙洗脸，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短信，没有电话。许沉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种沉默让林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昨晚那个吻，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冲动？他后悔了？

一整天，林霁都心神不宁。书看不进去，题做不出来，时不时就拿起手机看一眼，屏幕却始终漆黑一片。

傍晚，周洲打电话来，约他晚上去广场看露天电影。

“没心情。”林霁蔫蔫地拒绝。

“别啊霁哥，散散心嘛！听说今天放的是部老爱情片，特感人！而且……”周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我听说，沉哥好像也去。”

林霁的心猛地一跳：“……他去不去关我什么事。”

“哎呀，就来嘛！我都跟人约好了！”周洲不由分说，“七点广场见啊！不来是小狗！”

挂了电话，林霁盯着手机，内心激烈挣扎。去？万一见到许沉，该说什么？不去？又忍不住想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去……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换衣服时，甚至下意识地选了一件看起来最顺眼的T恤。

夏末的夜晚，广场上人很多。巨大的白色幕布已经支起，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自带的小马扎或报纸上。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和蚊香的味道。

周洲远远地朝他挥手，旁边还坐着几个同班同学。林霁走过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倏地瘪了下去。他沉默地坐在周洲旁边，盯着空白的幕布，心里空落落的。

电影开始了，是一部很老的欧美爱情片。剧情缓慢，台词缠绵。周围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

林霁却一点也看不进去。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他的全部心思，都悬在一个没有出现的人身上。

中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瞬间掏了出来。

不是许沉。是一条垃圾短信。

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将他吞没。他盯着那条短信，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也许，真的只是他自作多情了。那个吻，对许沉来说，或许真的什么都不算。

电影演到高潮部分，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背景音乐煽情，周围响起小小的唏嘘和感叹。

林霁却只觉得刺眼。他猛地站起身，低声对周洲说：“我去买瓶水。”

不等周洲回应，他便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朝着广场边缘的便利店走去。他需要一点冰凉的东西，来冷却心里那股无处宣泄的酸涩和闷痛。

便利店的冷气很足。他站在冰柜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饮料，却毫无食欲。

最终，他拿了一瓶和那天晚上许沉给他的一模一样的矿泉水。瓶身冰凉，握在手里，却无法熄灭心里的躁动。

他付了钱，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水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却压不下那股越来越浓的委屈。

他拿着水瓶，没有立刻回广场，而是绕到了便利店后面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路灯光线昏暗，几乎没什么人。

他靠在一棵梧桐树上，看着远处广场模糊的光影和喧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就在他准备把最后一点水喝完，然后找个借口回家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

一个身影从昏暗的路灯阴影里快步走了出来。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呼吸微促，额角甚至带着一点汗意，像是跑过来的。

是许沉。

林霁瞬间僵住，手里的水瓶差点掉在地上。

许沉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林霁，眼神里有未褪尽的急切，和一种复杂的、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点紧张的情绪。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望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沉默。

“你……”林霁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怎么……”

“找了你半天。”许沉打断他，声音有些喘，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抱怨，“周洲说你买水去了，广场上没找到。”

林霁的心跳又开始失控：“……你找我干嘛？”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像极了赌气。

许沉像是被问住了，顿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林霁手里那瓶熟悉的矿泉水，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几步走上前。

距离瞬间被拉近。林霁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带来的、夏夜燥热的空气味道。

许沉低下头，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眼睛，慢慢滑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莽撞：

“你说我找你干嘛？”

林霁的心脏猛地一缩，脸颊迅速烧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背却抵在了粗糙的树干上，无处可退。

许沉的手臂抬了起来，撑在他耳侧的树干上，形成了一个将他困在方寸之间的姿势。他的气息完全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存在感。

“昨晚……”许沉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贴着他的额头，呼吸灼热，“……吓到你了？”

林霁屏住呼吸，说不出话，只能胡乱地摇头。

“那……”许沉的视线再次落在他嘴唇上，眼神暗沉，“……讨厌吗？”

林霁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看着许沉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懒散或戏谑，只有一种近乎紧张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所有的委屈、不安、患得患失，在这一刻，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慢慢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幅度很小，但足够清晰。

许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骤然炸开的烟火。一种如释重负的、巨大的喜悦从他眼底涌出，点亮了他整张脸。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林霁的额头。呼吸交错，温度灼人。

“那就好。”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笑意，“我还以为……我搞砸了。”

林霁能感觉到他额头上细微的汗湿，和他同样剧烈的心跳。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他浑身发软，指尖都在发抖。

“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今天……怎么没消息？”

问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听起来太像抱怨了。

许沉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喷在林霁脸上，痒痒的。

“手机掉KTV沙发缝里了，刚找回来。”他解释，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得意，“开机就看到某个人一整天都没找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原来是这样。林霁心里那点疙瘩瞬间被熨平了。

“我没有。”他小声嘟囔。

“我也没有。”许沉立刻接话，语气认真。

两人又沉默下来。额头相抵，呼吸交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而躁动的气息。

远处广场的电影似乎放完了，传来散场的人声和音乐声。但这些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过了一会儿，许沉稍稍退开一点，但手臂依旧撑在树上，保持着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塞到林霁手里。

“干嘛？”林霁茫然。

“号码，”许沉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输进去。以后……找不到我，可以打电话。”

林霁握着那部还带着他体温的手机，指尖微微发颤。他低下头，笨拙地在通讯录里新建联系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自己的名字。

每按下一个键，心跳就加速一分。

输完，他把手机递还给许沉。

许沉接过，看也没看就直接塞回口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霁脸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林霁。”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

“嗯？”

“暑假……”许沉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向别处，又很快转回来，认真地看着他，“……能约你出来吗？”

像是怕被拒绝，他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就去图书馆写作业。或者……看场电影也行。”

林霁看着他那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青涩紧张的模样，心底软成一片。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好。”

许沉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灿烂得晃眼。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两人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喜悦和甜蜜。

远处传来周洲大呼小叫寻找林霁的声音。

“该回去了。”林霁小声说。

“嗯。”许沉应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收回撑在树上的手臂。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往广场方向走。脚步很慢。

快到广场边缘时，许沉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林霁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着他。

许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注意这个昏暗的角落。然后，他飞快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林霁的手腕。力道很轻，一触即分。

像是一个短暂的、心照不宣的告别。

“明天。”他看着林霁，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图书馆。早上九点。”

说完，他不等林霁回应，便转身，快步融入了散场的人群中，背影看起来轻松又雀跃。

林霁独自站在原地，手腕上那被短暂握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滚烫一片。

他慢慢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腕，然后又摸了摸依旧发烫的脸颊。

远处，广场的灯陆续熄灭。夏夜的风温柔地拂过。

他低下头，极轻地、极轻地笑了一下。

夏天，好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