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北风卷着冰粒,抽打得营旗猎猎作响。
中军大帐帘幔微动,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军师。西南十里外,发现赤狼部主力踪迹,正在快速逼近,人数……不下两万!”
来了!
萧绝猛地睁开眼,哪里还有半分“重伤昏迷”的萎靡,眸中锐光如电,仿佛蛰伏的猛虎终于等到了猎物入网的那一刻。他看向也已坐起身的谢知微。
谢知微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冷静,仿佛早已料到。他裹紧身上那件属于萧绝的厚重毛氅,指尖微微蜷缩在温暖的绒毛里,低声道:“果然来了。将军,依计行事。”
“好!”萧绝一跃而起,铁甲瞬间披挂上身,动作迅捷无声,充满力量感,“传令下去:前营依计佯败,放他们进来!中军死守壁垒,一步不退!后军骑兵,随时待命!”
一道道命令被亲兵悄无声息地带出。整个大营如同沉睡的巨兽,看似毫无防备,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已绷紧,利爪悄然探出。
天光微熹时,赤狼部震天的喊杀声终于如同潮水般涌来!
黑压压的敌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凶猛冲击着“群龙无首”、“士气低落”的北境大营。前营的抵抗果然“虚弱不堪”,稍作接触便“溃不成军”,仓皇向营内“败退”。
呼延灼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眼前“节节败退”的守军,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萧绝重伤,军心涣散,果然不出他所料!
“冲!踏平他们!取萧绝首级者,赏万金,封大都尉!”他挥刀狂吼,驱使大军全力压上。
赤狼部士兵嗷嗷叫着,疯狂涌入大营,如同饿狼扑入羊群。
然而,当他们深入营垒腹地,预想中的溃败却没有持续。原本“溃散”的士兵突然消失在各处营帐、工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从中军壁垒后蜂拥而出的、甲胄森严、刀枪如林的重步兵方阵!
“立盾!竖矛!”
一声浑厚的号令响起,巨大的盾牌轰然落地,组成铜墙铁壁!长矛如毒蛇般从盾牌缝隙中探出,寒光凛冽!
冲在最前的赤狼骑兵收势不及,狠狠撞了上去,瞬间人仰马翻,被长矛捅穿!惨叫声顿时撕裂了清晨的空气!
“有埋伏!”赤狼部后军一阵骚动。
呼延灼脸色一变,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他厉声喝道:“不要乱!他们人少!给我强攻!冲破他们!”
赤狼部仗着人数优势,发起了更疯狂的进攻。箭矢如雨落下,双方在营垒间的每一寸土地上展开了血腥的拉锯战。守军依仗工事死战,伤亡不小,战线被压迫得缓缓后移,形势看似危急。
高地望楼上,萧绝和谢知微并肩而立,俯瞰着整个战场。
寒风凛冽,吹得谢知微狐裘飞扬,他忍不住又是一阵低咳,脸色白得吓人,但眼神却始终专注地追踪着战局的每一丝变化。
萧绝手握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看着麾下儿郎不断伤亡,他心如刀绞,胸腔中沸腾着杀意,却强行按捺着,哑声问:“还要等多久?”
“再等等。”谢知微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坚定,“等其全军深入,士气由盛转衰,等其注意力完全被中军吸引……等其主帅,也踏入这瓮中。”
他抬起手指,指向敌军后方那杆越来越近的、属于呼延灼的狼头大纛:“你看,他快忍不住了。”
果然,久攻不下,呼延灼焦躁起来,亲自率着最精锐的亲卫队压了上来,试图一举击溃中军防线!
就是现在!
谢知微眼中寒光一闪:“将军!”
萧绝早已等得双目赤红,闻声猛地抽出战刀,仰天长啸,声如雷霆,震彻战场:
“兄弟们!杀敌报国,就在今日!随我——破阵!”
蓄势待发的后军铁骑如同洪流般轰然启动!以萧绝为锋矢,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从侧翼狠狠刺入赤狼部大军的腰腹!
萧绝一马当先,刀光过处,血肉横飞,无人能挡其一合!他就像一尊真正的杀神,所向披靡,硬生生在混乱的敌阵中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萧绝?!你没受伤?!”呼延灼看到那如同战神般冲杀而来的身影,骇得魂飞魄散,瞬间明白自己中计了!
军心大乱!
原本就久攻不下、陷入疲惫的赤狼部大军,遭遇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背刺,又见主帅骇然失色,顿时全线动摇,阵型大乱!
“完了……”呼延灼面如死灰。
守军见状,士气大振,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发起了疯狂的反扑!
内外夹击,分割包围!
战场瞬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谢知微站在望楼上,寒风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紧紧扶着栏杆。他看着下方那片血腥的炼狱,看着那个男人如同烈焰般在敌阵中燃烧、冲杀,所过之处,万军辟易。
他的计策,他的谋算,最终需要通过这柄最锋利的刀,才能化为现实。
他的大脑,配他的刀。
一种冰冷而炙热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是计谋得逞的快意,是掌控战局的冷静,或许还有一丝……为那绝对武力而悸动的波澜。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忙用袖口掩住。放下时,雪白的袖口内侧,染上了一抹刺眼的鲜红。
他面无表情地攥紧了袖子,将那片猩红隐藏起来。
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战场上的那道身影。
天光彻底大亮,照见尸横遍野,照见残破的旌旗,也照见那浴血归来、一步步走向望楼的玄甲将军。
萧绝的战甲已被鲜血染透,脸上也溅满了血污,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他走到谢知微面前,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和血腥气,却小心翼翼地没有靠得太近。
他看着谢知微苍白如纸的脸,眉头拧紧:“你……”
“恭喜将军,此战已定。”谢知微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嘴角却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呼延灼……”
“擒住了!”萧绝大手一挥,畅快淋漓,“老子亲手砍翻了他的马!这回,看他还怎么嚣张!”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知微,那眼神仿佛发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混合着兴奋、赞赏,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热切。
“谢知微,”他声音洪亮,带着血与火的滚烫,“这一仗,打得痛快!”
谢知微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身子却微微一晃。
萧绝脸色骤变,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欲扶。
谢知微却已自己稳住了身形,轻轻摇头,示意无碍。只是那攥着染血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光洒满狼藉的战场,也洒在望楼上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一者如血火淬炼的锋刃,一者如冰雪雕琢的谋箓。
硝烟未散,新的棋局,却已悄然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