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图书馆，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林霁到的时候刚过八点五十，自习区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埋头苦读的学生。

他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把书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心跳得有些快。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物理题册上划拉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九点整。 九点零五。 九点十分。

旁边的座位依旧空着。

林霁心里的那点雀跃和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点点漏气。他盯着图书馆入口的方向，每一次有人进来，都会让他心跳漏跳一拍，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失落。

他是不是忘了？还是……后悔了？

各种不好的猜测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头。他拿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未读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指尖悬在许沉的号码上，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又怕显得自己太急切。

就在他准备把手机收回口袋时，屏幕突然亮了。

一条新短信，来自许沉。

【堵车。五分钟。给你占座了？】

简短的几个字，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抚平了所有焦躁。林霁几乎是立刻回复：【占了。靠窗。】

【嗯。】

放下手机，林霁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他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题册上，这次，那些复杂的公式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不到五分钟，一个身影带着室外的热气，匆匆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抱歉。”许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微喘。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头发似乎被风吹得有些乱，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没事。”林霁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题，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他。

许沉放下书包，拿出几本书和笔记，动作间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懒散又利落的劲儿。他拧开带来的水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然后，他侧过头，看向林霁。目光很直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哪题不会？”他问，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林霁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胡乱地指了一道自己早就解出来的电磁学大题。

许沉凑近了些，看着题册。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林霁的手臂，皮肤相贴的地方，传来温热的触感。

两人都顿了一下，极快地分开。

许沉轻咳一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演算：“这题……关键在受力分析，这里……电场力和洛伦兹力平衡……”

他讲得很认真，思路清晰。林霁却有些心猿意马，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手臂被碰到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微麻的触感。

“……懂了没？”许沉讲完，抬起头看他。

林霁猛地回神，慌忙点头：“懂了。”

许沉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像是看穿了他的走神。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用笔尾轻轻敲了敲题册：“那再做一遍看看。”

整个上午，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各自学习。偶尔许沉会推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看不懂的英文阅读题；林霁则会把自己整理的化学方程式笔记递过去。

没有过多的交流，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偶尔眼神交汇，又会迅速分开，各自低下头，掩饰嘴角那压不住的笑意。

中午，两人一起去图书馆后面的小吃街吃饭。人多，嘈杂，烟火气十足。许沉很自然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隔开拥挤的人流。

吃的是简单的牛肉面。许沉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好几片放到林霁碗里。

“干嘛？”林霁一愣。

“吃你的。”许沉头也不抬，语气随意，“太瘦了。风大点能吹跑。”

林霁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耳朵尖悄悄红了。他没说话，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

下午回到图书馆，气氛依旧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霁有些犯困，强打着精神看一篇英语阅读，眼皮却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地、慢慢地歪向了左边——许沉的方向。

就在他的额头即将碰到许沉肩膀的瞬间，他猛地惊醒，立刻弹开，脸颊爆红，慌乱地坐直身体。

“对、对不起……”他小声嗫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许沉侧过头看他。他的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又有点别的什么。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将林霁面前那本厚厚的英语阅读教材拿了过去，垫在了自己那边桌子的角落。

然后，他拍了拍自己刚刚垫好书的位置，声音低得只有气音：

“睡吧。二十分钟。”

林霁怔怔地看着那个被他用书垫高了一点的、刚好适合靠着的“枕头”，又看看许沉那双平静却不容拒绝的眼睛，心跳如擂鼓。

周围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

许沉已经转回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再自然不过。

林霁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困意和那份隐秘的诱惑。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额头靠在了那摞书上。

书本带着许沉的体温和淡淡的味道。高度刚刚好。

他闭上眼睛，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他，睡意迅速袭来。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时间不长，却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东西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头发。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转瞬即逝。

他无意识地动了一下，那触感立刻消失了。

等他被窗外一阵轻微的喧闹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外套。

是许沉的。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味道。

而许沉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在看书写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在他看过去的时候，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林霁坐直身体，把外套递还给他，脸颊还有些刚睡醒的红晕：“谢谢。”

“嗯。”许沉接过外套，随手放在一边，目光扫过他脸上被书压出的浅浅红痕，嘴角弯了一下，“流口水了。”

林霁吓了一跳，慌忙去擦嘴角，却是干的。

许沉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抖动。

林霁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跟着弯了起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霞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依旧没有太多话，但空气不再沉默，而是流淌着一种舒适而微甜的静谧。

路过一家新开的奶茶店，许沉停下脚步：“喝不喝？”

林霁摇摇头：“不了，糖分太高。”

许沉也没坚持，目光却被店门口挂着的那个“买一送一”的牌子吸引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像是随口一提：“听说……第二杯半价都是骗单身狗的。”

林霁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没接话。

许沉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裤袋里掏出手机，递到林霁面前。

屏幕亮着，是备忘录的界面。

最上面新建了一条，标题是简单的日期。

下面只有一行字，是他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下午三点十七分。他靠在我旁边睡着了。头发很软。】

林霁的脚步瞬间停住，血液“嗡”一声全部涌向头顶，脸颊烫得惊人。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许沉。

许沉也停下了脚步，正看着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种温柔而坦荡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忘了告诉你，”他晃了晃手机，语气努力装得随意，耳根却悄悄红了，“我有个习惯……喜欢记点东西。”

林霁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条简单却无比撩人的备忘录，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懒散、却把每一个细节都小心珍藏起来的人。

夏末的晚风吹过，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很小，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许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收回手机，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颇好地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哼起不成调的歌。是那天在文艺汇演上弹唱的那首慢歌的旋律。

林霁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带着光晕的侧影，听着那断断续续却轻快的调子。

心里那片柔软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填满了。

他偷偷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备忘录，新建了一条。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落下几个字。

【夏末。傍晚。他哼了我喜欢的歌。】

然后，迅速按灭屏幕，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攥住了一个独属于他的、甜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