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像捧在手里的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图书馆的约会之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他们并没有天天见面。许沉偶尔会被拉去参加篮球队的集训，林霁也要上竞赛辅导班。但手机变成了24小时不离身的器官。短信提示音每一次响起，都能让林霁的心跳漏掉半拍。

内容通常很简短。

许沉：【图片】是一张被太阳晒得快要融化的薄荷糖，配文：【像不像你？快化了。】 林霁看着窗外37度的高温，回复：【你才化了。】

许沉：【这题。】附上一道刁钻的物理题截图。 林霁咬着笔杆研究了半小时，把详细步骤拍照发过去。 许沉回过来一个手绘的、歪歪扭扭的点赞小人。

许沉：【下雨了。】没头没尾的一句。 林霁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回复：【嗯。带了伞？】 许沉：【没。在便利店屋檐下。】 附带一张照片：湿漉漉的街道，便利店暖色的灯光，以及照片一角，他故意伸出来的、被雨淋湿的鞋尖。 林霁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把“要不要我给你送伞”这句话打了又删，最后只回：【等雨小点。】

这种看似平淡的分享，却像细密的针脚，将两人看不见的空间一点点缝合起来。林霁开始习惯在吃到好吃的蛋挞时拍照，在看到有趣的云朵时停留，在听到某首熟悉的旋律时，想起另一个人。

开学前一周，学校组织返校日，主要是大扫除和发新书。

教室里闹哄哄的，弥漫着灰尘和暑假余闲的味道。周洲咋咋呼呼地拖着扫把满场飞，溅起一地灰尘。林霁负责擦玻璃，湿抹布划过明亮的玻璃，映出窗外湛蓝的天和雪白的云。

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许沉还没来。

直到大扫除接近尾声，那个身影才懒洋洋地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似乎刚剪过，露出清晰利落的眉眼。手里拎着一听冰可乐，罐身上凝着水珠。

“沉哥！迟到啊！”周洲嚎了一嗓子。

许沉没理他，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准确无误地落在窗边的林霁身上。视线相接的瞬间，他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然后才慢悠悠地走进来，把可乐放在自己桌上。

“老师叫去搬书了。”他像是解释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个人听见。

新书很快被搬了上来，堆在讲台上。学习委员开始按座位分发。一摞摞崭新的教材被传递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油墨味。

林霁拿到自己的那摞，一本本清点。语文，数学，英语……直到手指碰到那本深蓝色的物理书。

他拿起书，习惯性地翻开扉页，想写上自己的名字。

动作却顿住了。

干净的米白色扉页上，靠近装订线的位置，被人用极细的黑色签字笔，提前写下了一个名字。

不是“林霁”。

是“许沉”。

字迹是模仿他的，工整清秀，几乎可以假乱真。但在那个“沉”字最后一点的收笔处，却露出了原本的、略带潦草劲道的习惯。

林霁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上脸颊。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斜前方。

许沉正拿着他那本物理书，低头看着扉页，眉头微蹙，似乎在研究什么难题。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肩膀微微抖动，抬起眼，朝林霁这边看过来。

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和得意。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那本物理书，扉页朝着林霁。

上面写着的，是工工整整的——“林霁”。

周围是同学们嘈杂的喧闹声，发书，抱怨假期结束，讨论新学期的老师。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这两本被悄悄调换了扉页名字的物理书，和两个当事人之间无声而汹涌的暗流。

林霁看着许沉那双含笑的眼睛，脸颊烫得厉害。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扉页上那个不属于自己、却又仿佛专属自己的名字。

心底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颤。

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又这么……让人心动。

他拿起笔，在那个“许沉”的名字旁边，极小极小地、几乎看不清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对勾。

✓

像之前在那颗星星下面一样。

表示收到。表示确认。表示……属于。

发完书，班主任简单讲了几句新学期的安排，便宣布放学。人群欢呼着涌出教室。

林霁收拾好书包，把那本写着“许沉”名字的物理书小心翼翼塞进书包最里层。刚站起身，许沉就已经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将手里那本写着“林霁”的物理书递给他。

“你的。”他说，眼神意有所指。

林霁接过书，指尖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两人都心照不宣。

“走了。”许沉单肩挎上书包，朝他抬了抬下巴，率先走出教室。

林霁跟在他身后，隔着几步的距离。走廊里挤满了放学的学生，喧闹不堪。

走到楼梯口的拐角，人稍微少了一些。许沉忽然放慢脚步，等林霁走上来，和他并肩。

他的手垂在身侧，借着书包的遮挡，极快极轻地碰了一下林霁的手背。

像电流窜过。

林霁猛地缩回手，脸颊爆红，惊慌地看向四周。

许沉却像没事人一样，目视前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低声说了一句：

“我的了。”

不知道说的是那本书，还是别的什么。

说完，他便加快脚步，混入下楼的人群，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林霁独自站在楼梯口，手背上那触电般的触感久久不散。周围人声鼎沸，他却像站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只听得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慢慢地走下楼梯，走到一楼的公告栏前。那里贴着新学期的班级调整名单和宿舍安排，围了不少人。

林霁原本没打算看，目光无意中扫过，却猛地顿住了。

高二理科重点班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许沉”。而下面一点，“林霁”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们还在一个班。

心里涌上一阵踏实的高兴。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后面的宿舍安排上。

目光一行行扫过。

【301：……】 【302：……】 【303：许沉，XXX，XX】 【304：林霁，XXX，XX】

不是同一间。

意料之中。学校的宿舍分配很少会把同班又相熟的人分在一起。

林霁看着那两间不同的宿舍号，心里那点高兴淡下去一些，泛起一丝微小的失落。虽然知道这很正常，但……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许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站在公告栏的另一侧，也看着宿舍安排表。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303”的宿舍号上点了点。然后，他像是感觉到了林霁的视线，抬起头。

两人隔着公告栏和稀疏的人群，对视了一眼。

许沉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对他极轻地摇了一下头，撇了撇嘴，做了一个“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林霁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能在一个班，已经很好了。

许沉似乎接收到了他的意思，眉头舒展开，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走了。”

转身再次汇入人流。

林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也被熨平了。他也转身，朝着校门口走去。

暑假的尾巴，空气里已经有了初秋的微凉。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走到校门口，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旁边那家小超市。脚步顿住了。

许沉正站在超市门口的冰柜前，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看到他出来，抬手晃了晃瓶子。

像是在等他。

林霁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他走过去。

许沉递给他一瓶水，冰凉的，瓶身上凝着水珠。

“给。”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只是顺手。

林霁接过水：“谢谢。”

两人并肩朝着公交站走。谁都没提宿舍的事，也没提那两本写错名字的物理书。就好像那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巧合。

公交车很快来了。他们不是同一路。

“走了。”许沉朝他摆摆手，刷了卡，上了车。

林霁站在站台上，看着他走到车厢后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站台。

许沉透过车窗，看着站台上的林霁，忽然抬起手，用手指极快地在玻璃上画了一个什么符号。

车子加速，那个符号一闪而过。

但林霁看清了。

是一个简单的爱心。❤

画得有点歪歪扭扭，甚至有点幼稚。

林霁怔在原地，看着那辆公交车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

手里的矿泉水瓶冰凉，水珠滑落，沾湿了他的手指。

他却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那个歪扭的爱心，不偏不倚地、温柔地击中了。

脸颊一点点烧了起来。

他低下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那不断上扬的弧度。

新的学期，好像……会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