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出口的微光在前方勾勒出通道的轮廓，身后是沉凝如海的寂静知识与刚刚被赋予的、沉重的见习身份。凌斐每一步都踏在自身力量的残骸与新生之上，伤痛如影随形，却又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强行压下。

掌心的新令牌微微发烫，那只微闭的眼眸图案仿佛烙进皮肉，提醒着他已无法回头的“守夜人”之路。而更灼热的，是守墓人那仓促、诡异、带着倒计时的坐标信息，如同毒刺般扎在他的感知里。

锈蚀峡谷的惨状、那半块捕蝇草的金属牌、以及仅剩不到一小时的时限……

陷阱的可能性超过七成。

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守墓人真的遭遇不测，在最后时刻传递出的求救信号？万一那里有关于厉穹恢复的关键？

他赌不起那个“万一”。

穿过图书馆最后的区域，偶尔有守夜人与他擦肩而过，投来或淡漠或审视的一瞥，无人阻拦。见习令牌赋予了他有限的通行权。

就在他即将踏出图书馆大门，步入连接外部通道的交接区时——

“嘿！这么急着去投胎啊？”

柯恩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从旁边一个堆满杂乱零件的工作台后传来。他正拿着一个奇特的、像是由无数齿轮和镜片组成的单筒镜，对着图书馆穹顶模拟的“星光”调试着，头也没抬。

凌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有事？”

“没事就不能关心一下新晋的见习同胞？”柯恩放下单筒镜，跳下工作台，晃到他面前，碧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啧啧两声，“伤没好利索，眼神倒是比之前凶了不少。怎么，那口破钟没把你最后那点理智也敲碎？”

他看似玩笑，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凌斐不想与他纠缠，绕开他就要继续走。

“喂喂喂，”柯恩侧身一步，又挡在他前面，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种故作神秘的表情，“看你这方向……是要出外勤？接到什么好活儿了？分享分享呗？”

凌斐眼神一厉，心中警铃大作。柯恩似乎知道些什么？

“私人事务。”他冷声回应，试图再次绕过。

“私人事务？”柯恩挑眉，忽然压低声音，语速快了几分，“能让一个刚脱离禁闭、半死不活的见习生连伤都不顾也要立刻去处理的‘私人事务’……我猜猜，是不是某个喜欢在数据海里躲猫猫的家伙……突然给你发‘快递’了？”

凌斐的身体瞬间绷紧！瞳孔微微收缩。

柯恩知道守墓人！他甚至可能截获了或者感知到了刚才那短暂的通讯波动！

看到他的反应，柯恩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加深了些，却莫名带上了点冷意：“果然。我就说刚才怎么有股熟悉的、藏头露尾的数据臭味一闪而过。”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听我一句劝，新人。那家伙的‘快递’，九成九是裹着糖衣的炸弹。他自己现在恐怕都自身难保，找你，要么是拉垫背的，要么就是把你当鱼饵扔出去。”

“你知道他在哪？”凌斐死死盯着他。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柯恩耸耸肩，“但我知道，最近‘祂’那边的疯狗们活动异常频繁，好几个边缘的‘数据坟场’都被掀了。能逼得那家伙不惜暴露风险也要向外发信号……情况绝对糟透了。”

他拍了拍凌斐的肩膀，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认真：“所以，别犯傻。老老实实回去养伤，研究你的小火花（指余烬），比什么都强。活着才能输出，死了，就真啥也没了。”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不再阻拦，晃晃悠悠地走回他的工作台，重新拿起那个单筒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斐站在原地，柯恩的话语在脑中回响。

句句在理。理智告诉他，这极大概率是个陷阱，最明智的选择是立刻上报，或者干脆置之不理。

但是……

他看了一眼掌心。那点余烬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挣扎，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焦灼感，对那坐标方向的吸引并未减弱。

厉穹最后扑过来的画面再次闪现。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图书馆出口处那混合着尘埃和微弱能量流动的空气。

然后，他猛地睁开眼，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

身后，传来柯恩一声极轻的、似是无奈又似是嘲弄的轻笑。

通道的光线变化，从柔和变得有些刺眼。他沿着令牌中浮现的、通往外部传送阵的指示快步前行。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敲击，与脑海中那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同步。

【00:42:16】

【00:42:15】

……

时间不多了。

必须尽快赶到坐标点！

就在他经过一个僻静的、堆放着废弃实验仪器的岔路口时——

异变再生！

前方通道的阴影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一个身影极其狼狈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扔出来般，踉跄着跌倒在地！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灰色研究袍、浑身沾满粘稠黑红色污渍、头发花白凌乱的老者！他的一条手臂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脸上布满惊恐和极度疲惫的神色，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银色的、不断闪烁着危险红光的金属箱子！

凌斐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那老者挣扎着抬起头，看到凌斐，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看到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和急切！

“救……救我！”他嘶哑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他们……他们快追上来了！这东西……这东西必须送出去！”

凌斐瞳孔微缩。【数据感知】瞬间扫过——老者生命气息微弱，伤势严重，但怀里的那个金属箱子却散发着极其不稳定、极其危险的暗红能量波动！与“火种”同源，却更加狂暴！

是陷阱？还是真的意外？

几乎就在老者话音落下的同时！

通道前后两端，同时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某种金属关节高速运转的摩擦声！

四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堵死了所有去路！

它们不再是低级的机械单位或扭曲的实验体，而是四个穿着完整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动作协调精准、散发着冰冷杀意的……人形战士！他们的武器制式统一，能量等级极高，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小队！

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倒在地上的老者……以及他怀里的那个危险箱子！然后，才冰冷地扫过挡在中间的凌斐。

“目标确认。执行回收指令。清除所有障碍。”为首的一个战士发出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四把能量步枪同时抬起，冰冷的枪口闪烁着充能的光芒，分别对准了老者和凌斐！

根本没有交涉的余地！

凌斐脸色剧变！前后夹击，通道狭窄，无处可躲！

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否是阴谋的一部分！

本能驱使他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前扑去，不是攻击，而是扑向那个倒在地上的老者！同时左手全力一挥，那枚新得的见习令牌被他狠狠砸向地面！

嗡！

令牌上的眼眸图案猛地亮起！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淡金色屏障瞬间展开，堪堪挡在了凌斐、老者与前方两名战士之间！

几乎是同时！

咻！咻！咻！

数道高能射线狠狠撞在屏障之上！屏障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而身后，另外两名战士的攻击也已到来！

凌斐甚至来不及回头，只能凭借【数据感知】和本能，抱着那老者狼狈地向侧方翻滚！

灼热的能量射线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地面熔出深深的孔洞！恐怖的灼痛感瞬间传来！

“啊！”怀里的老者发出惊恐的尖叫，却死死抱着那个箱子不放！

不能恋战！必须冲出去！

凌斐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他猛地将老者往旁边一个废弃仪器后面一推，自己则借助反作用力，如同猎豹般弹起，主动冲向身后那两名战士！

消防斧早已碎裂，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

但他还有身体！还有那被一次次逼到极限后磨砺出的战斗本能，以及……掌心中那点不肯熄灭的余烬！

在冲出的瞬间，他疯狂催动余烬！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近乎掠夺般地，强行抽取着其中蕴含的、刚刚恢复少许的阴影与冰冷之力！

“吼——！”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右臂之上，黯淡的阴影与银白光芒疯狂交织、缠绕，凝聚成一道极不稳定的、扭曲的能量利爪虚影，带着一股惨烈的、同归于尽般的暴戾气息，狠狠抓向最近的一名战士！

那战士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悍不畏死地反冲，更没料到这看似强弩之末的攻击中蕴含着一丝远超预期的、令人心悸的诡异力量！格挡的动作慢了半拍！

嗤啦！

能量利爪虚影与战士的能量护甲狠狠碰撞！阴影与银白的光芒疯狂侵蚀着护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虽然未能完全破防，却成功地将那名战士狠狠撞得向后踉跄，阵型出现了一丝空隙！

就是现在！

凌斐根本不顾另一名战士已经瞄准他的枪口，身体如同泥鳅般从那瞬间的空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同时脚下猛地一勾，将旁边一个废弃的金属柜子狠狠踢向那名被撞退的战士！

哐当！柜子砸在战士身上，暂时阻碍了他的行动。

而另一名战士的能量射线，已然射出！

凌斐根本来不及完全避开，只能强行扭动身体！

噗嗤！

射线穿透了他的左肩胛骨！带出一溜血光和焦糊的气味！

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但他死死咬着舌尖，借着这股冲击力，速度反而更快了一分，如同受伤的野兽，扑向了前方那两名正在攻击屏障的战士身后！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内！

那两名战士刚刚击碎了摇摇欲坠的令牌屏障，正要上前抓捕老者，根本没料到凌斐竟然能从后面两名同伴的夹击下冲出来，甚至还发动了偷袭！

等他们反应过来转身时，凌斐已经携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扑到近前！

他根本不做任何缠斗的打算，唯一的目标就是——制造混乱，冲出去！

他猛地一张口，混合着鲜血和最后强行压榨出的精神力，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直刺灵魂的嘶啸！

这嘶啸声中，甚至隐隐带上了那“无言者之钟”的一丝寂静韵味！

两名战士的动作猛地一滞，头盔下的电子眼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趁此机会！凌斐一把抓起地上那个还在尖叫的老者，将他连同那个危险的箱子粗暴地夹在腋下，用尽最后的力量，向着通道另一端亡命狂奔！

身后，传来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和愤怒的吼声！

但他不管不顾，只知道拼命向前跑！左肩的伤口鲜血狂涌，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视线开始模糊，体力飞速流逝……

必须……到达传送阵……

必须……在倒计时结束前……赶到坐标点……

执念如同最后的燃料，支撑着他破碎的身体。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脱力倒下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传送阵特有的蓝色光芒！

他如同看到了最后的希望，猛地扑了进去，狠狠将几块标准能量水晶拍在激活凹槽上！

“坐标……输入……”他嘶哑地吼道，将守墓人给的位置信息强行注入！

嗡！！！

传送阵的光芒骤然亮起，将他、老者、以及那个不断闪烁红光的箱子一同吞没！

在身体被空间力量撕扯、意识即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通道尽头，那四名黑甲战士追来的身影，以及……

更远处阴影里，柯恩靠着墙壁，手里把玩着那个单筒镜，正遥遥“望”着他这边，脸上似乎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难以捉摸的表情。

光芒彻底吞噬了一切。

【00:01:03】

倒计时，仍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