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三日,军营里的血腥气尚未被风雪完全掩盖,新的波澜却已悄然而至。
这日晌午,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打着京畿卫戍的旗号,径直穿营而过,停在了中军大帐前。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宦官,眉眼间带着几分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居高临下的矜持与审视。他身后跟着几名低阶文官和一队护卫甲士。
“传陛下口谕,北境都督、镇军大将军萧绝,接旨——”那宦官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军营粗粞的空气,带着一种与边关格格不入的腔调。
萧绝正与谢知微及几位将领商议重整防务之事,闻声眉头一拧,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他起身,随意抱了抱拳,算是行礼:“臣,萧绝。”
态度可谓倨傲。
那宦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也没敢发作,只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闻北境大捷,心甚慰之。然,虏酋呼延灼,关系重大,着即由京畿卫尉接管,押解回京,交由有司详审。另,兵部员外郎张文远,奉部文,核查此战缴获、兵械损耗及……功过叙录事宜。”
话音落下,他身后一名穿着青色官袍、身形微胖的中年文官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对着萧绝拱手:“下官张文远,奉兵部之命,特来协助将军处理战后事宜,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帐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诸将面面相觑,脸上皆有不忿之色。他们刚刚浴血拼杀取得大胜,朝廷不来封赏,反倒先派来一个核查功过、清点缴获的文官?这分明是不信任!而那呼延灼是兄弟们拼了命才擒住的,凭什么让京里的人直接带走?
萧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冰冷锐利,盯着那宦官和张文远,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砍人。
谢知微站在萧绝身侧稍后的位置,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恰好打破了这僵持的寂静。
萧绝侧头瞥了他一眼。
谢知微上前半步,对着那宦官和张文远微微躬身,语气温和却疏离:“天使远来辛苦。将军与诸位将士刚经历恶战,营中诸事繁杂,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他这话看似客气,实则点明了边关将士的辛劳,暗斥对方来得不是时候,不懂体恤。
那宦官哼了一声,没说话。张文远倒是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谢……军师?是吧?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公事公办,还望军师理解。”
他目光在谢知微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和轻蔑。一个无名无分的白衣谋士,竟能站在萧绝身侧参与军机?
“理解自然理解。”谢知微面色不变,依旧温和,“只是,呼延灼乃极度重犯,凶悍狡诈,押解途中若稍有差池,谁也担待不起。是否容我军中选派得力干将,一路协同护卫,以确保万无一失?毕竟,人是在北境擒住的,若回京路上出了事,陛下怪罪下来,恐非天使所愿。”
他句句在理,看似为对方考虑,实则寸步不让,要将押解的部分主动权握在手中。
那宦官皱起眉,似乎有些犹豫。
张文远却接口道:“军师多虑了。京畿卫尉皆是精锐,押解一事,不劳北境将士再费心。至于战后核查,乃兵部定例,也是为了准确记录将士功勋,以免有所错漏,想必将军与军师,定会配合的,对吧?”
他话里带刺,将“配合”二字咬得略重,暗含威胁。
萧绝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冷哼一声:“老子打下来的仗,抓来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功过?老子的功过,是兄弟们用命拼出来的,不是你们几笔文书能写出来的!”
他气势骇人,吓得那张文远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宦官见状,忙打圆场:“将军息怒,张大人也是职责所在……既然如此,押解之事便依军师所言,双方共同负责。至于核查之事,也不急在一时,待将军处理完军务再……”
“核查?”萧绝打断他,目光如刀般刮过张文远,“可以。但老子这军营里,规矩大过天!你们要查,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查!该给你们看的一样不少,不该你们碰的,谁敢乱伸爪子……”
他猛地抽出腰间横刀,寒光一闪,“铛”一声半截刀身插入面前的地砖缝隙,刀身嗡鸣不绝!
“……老子就剁了它下酒!”
帐内一片死寂。
那宦官和张文远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半句。
谢知微垂着眼睑,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
他知道,萧绝这霸道无比的一刀,暂时斩断了对方明面上伸过来的手。
但暗地里的窥探和算计,绝不会停止。
这个突然到来的京中使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预示着京都的风,已经开始吹向这片刚刚经历过血火的边关。
暗流,已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