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外的雪下得愈发绵密，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灰瓦檐上，转瞬积起薄薄一层，将天地间的轮廓都晕得模糊。

棚内却截然相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火星子时不时蹦出来，映得满棚人影晃动。

粗瓷碗碰撞的脆响、伙计吆喝添茶的嗓门，混着盐商们唾沫横飞的争论，像一锅刚烧开的沸水，滚滚热气几乎要掀翻棚顶。

叶臻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青布夹袄，棉布边缘已磨出细毛，却丝毫掩不住她眼底的亮。

刚迈过门槛，一股混杂着汗味、茶香与盐粒的热气就扑面而来，紧接着，关于盐引新规的议论声像潮水般将她裹住—

“听说了吗？旧盐引三个月后就作废！官府那边刚透的信，半点假不了！”穿藏青绸缎的盐商拍着桌子，酒渍在衣襟上晕出深色印记。

“何止啊！新引只发七成，这缺口足足三成！往后盐引金贵得要上天，手里没新引，明年开春就得喝西北风！”另一个留山羊胡的商人急得直搓手，指缝里还沾着盐末。

“缺口三成……”叶臻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缺了角的木案，指腹摩挲着木纹凸起的地方。

下一秒，只有她能看见的淡蓝色HUD数据突然在眼前弹出：【窗口期缺口30%，政策红利释放中，风险等级：中】。

她心头一动，萧澹然刚才派人送来的那叠盐引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可是“旧引待兑换”的凭证，而她肩上那三十万两债务，恰好是兑换新引的保证金。

一个念头如同星火般窜出来，迅速燎原：现在盐商们都怕旧引作废，定有不少人要恐慌抛售，若是趁此时机低价吃进，等新引价格涨起来再高价转出，说不定就能凑齐那笔救命的保证金。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盐商名册，指尖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划过，最终停在“王有德”三个字上。这人她打过几次交道，贪心重却胆子小，稍有风吹草动就慌神，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小赵！”叶臻朝着棚角正在算账的小伙计喊了一声，从钱袋里数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去给王有德送个信，就说我有法子让他手里的旧引不贬值，半个时辰后还在这茶棚见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要是他不肯来，你就说事成之后，分他三成收益。”

小赵攥着银子跑出去后，叶臻从炭盆边捏起一根烧得半红的炭笔，在木案上飞快地画了一道上扬的曲线。

曲线起点写着“旧引50两/引”，终点直指“新引90两/引”，笔画间的力道几乎要将木头戳穿。

周围的茶客虽看不懂这弯弯曲曲的线条是什么意思，却从她专注的神情里嗅到了铜臭味，目光不自觉地往木案上瞟。

没等半个时辰，茶棚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有德裹着一件簇新的绸缎棉袄，圆滚滚的肚子把衣襟撑得溜圆，手里还提着个镶玉的暖手炉，一进门就四处张望：“叶姑娘在哪？叶姑娘！”

叶臻抬了抬下巴，把炭笔递过去：“王老板倒是来得快。您先说说，觉得三个月后新引能卖到多少价？”

王有德接过炭笔，犹豫了一下，在木案上写下“80两”。刚写完，叶臻就伸手添了“10两”，炭灰簌簌落在她的袖口：“王老板还是太保守了。

新引缺口三成，到时候供不应求，价格至少能涨到90两。现在旧引50两就能买到，您手里有多少旧引，就能赚多少差价，这账不难算吧？”

王有德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突然被点亮的灯笼，可没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暖手炉上的玉饰：“话是这么说，可兑换新引要交保证金，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银。而且……我还怕旧引提前作废，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保证金的事我来解决，”叶臻从布包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晃了晃上面鲜红的官府公章，“我有官府背书，能申请旧引兑换延期，您不用担心作废的问题。我按50两一引的价格收您200引，当场付一成定金，剩下的一月后结清，如何？”

王有德盯着文书上的公章看了半天，指腹反复蹭着印泥的纹路，终于点了点头。可叶臻翻遍了随身的钱袋和布包，铜板和碎银子凑在一起，也只有450两，离200引一成定金的1000两还差得远。

她心头一转，突然站起身，朝着棚内的茶客们高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有个赚银子的机会！5引起投，只需250两，一月后我以70两一引回购，算下来年化收益40%！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40%？！”这话一出，茶棚里瞬间炸了锅。原本还在议论盐引的茶客们纷纷围过来，有人掰着手指算账，有人追问风险，还有人已经开始摸钱袋。

没一会儿，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像极了当年抢购官府首发的漕运基金，铜钱落进叶臻带来的木箱里，叮当作响。

恍惚间，只有她能听见的幻听播报响起：“认购率167%，超额完成募资！当前募资总额1670两！”叶臻低头看着木箱里堆得半满的银子，松了口气——1000两定金凑齐了，还多出来670两备用金。

很快，叶臻和王有德立了字据，按了手印，又马不停蹄地去联系阎四爷的骡车队。

阎四爷是扬州城里有名的运输商，常年跑盐运，手里有二十多匹壮实的骡马，还有一群经验丰富的伙计。

此时他正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腰间系着宽腰带，指挥伙计给骡马的蹄子套上防滑铁链，见叶臻来了，抬了抬下巴：“叶姑娘，这是要去仓库拉盐引？”

“先去仓库取货，取完货再改道去城外的破庙。”叶臻说着，钻进了最中间那辆骡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干草，她把算盘放在腿上，刚坐稳，骡车就颠簸起来，算珠随着颠簸弹出一串数字，眼前的HUD数据也随之更新：【已募资1670两】【持仓200引】【成本50两/引】【可用资金670两】。耳边还滚动着淡蓝色的弹幕：【目标售价90两/引，预计收益8000两】【风险提示：政策提前落地、幕后势力干预】。

骡车在雪地里慢悠悠地走着，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突然，骡车猛地一顿，辕马受惊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叶臻下意识地抓住车辕，就看见一支冷箭“咻”地一声钉在车辕上，箭尾还系着一张字条。

她伸手取下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墨字：“想活命，滚出扬州。”字条背面盖着一个“澹”字火漆印，红色的火漆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阎四爷快步走过来，伸手去拿字条，指尖不小心被纸边割出一道小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他盯着火漆印，脸色骤变，转头看向叶臻，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小寡妇，你惹的是萧澹然！那可是萧家的二公子，在扬州城跺跺脚都能震三震的主儿，你怎么敢跟他作对？”

叶臻却笑了，把字条叠好放进怀里，眼底没有半分惧色：“这是利好。他越让我滚，越说明盐引缺口的消息是真的，他怕我抢了他的生意。”

她转头对阎四爷说，“车队不用慌，按原计划改道去破庙，顺便把这火漆印拓在木简上，待会儿有用。”

话音刚落，耳边的幻听又响了起来：“新任务触发：萧澹然好感度-50，当前好感度-30（状态：警惕→敌意）。”

叶臻挑了挑眉，并不在意——她和萧澹然本就不是一路人，与其求他手下留情，不如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夜半时分，车队终于到了城外的破庙。破庙早已荒废，屋顶漏着雪，四面的墙壁也塌了大半，只有正中间的佛龛还勉强立着。伙计们生起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的火苗照亮了半个破庙，也驱散了些许寒意。

叶臻把200引盐引拆成40份盐票，又拿出准备好的竹简，每份盐票对应一根竹简，编号、盖章、火漆封口，动作一气呵成。

她举起一份盐票，对阎四爷的伙计们说：“每份盐票60两，一月后我以70两赎回。你们拿着这些盐票，去市集转一圈，不用刻意推销，只要让那些盐商知道有这东西就行。”

伙计们接过盐票，揣进怀里，匆匆消失在夜色中。阎四爷靠在庙墙上，看着叶臻拨算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忍不住开口：“你真不怕死？萧家在扬州根深蒂固，人脉、财力都不是你一个小寡妇能比的，他们要想收拾你，易如反掌。”

叶臻抬眼，眸子里映着火苗跳动的光，还有那串只有她能看见的弹幕：【萧澹然势力范围：扬州盐市、漕运、钱庄】【应对策略：分散风险、撬动中小盐商】。

她轻轻拨了一下算珠，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清晰：“怕，怎么不怕？可我更怕穷，怕被那三十万两债务逼死，怕死了都没人给我收尸。”

她起身走到木案前，把萧澹然送来的字条钉在中央，又摆上三支竹简，用炭笔在上面分别写下：【时间窗口75天】【供给缺口30%】【核心对手：澹】。写完后，她停顿了一下，又添上一行：【风险溢价+50%】。

火堆突然爆出一串火星，落在“澹”字火漆印上，烤得火漆微微融化，颜色泛红，像凝固的血。叶臻盯着那火漆印，轻声说：“萧澹然，想让我滚？可以。但我要带的，不只是我自己的命，还有整个扬州盐市的红利。”

寒风从破庙的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篝火剧烈晃动，影子在墙壁上扭曲成各种形状。叶臻拢了拢衣襟，心里清楚，这场赌局从她决定低价吃进旧引的那一刻起，就早已不是简单的套利。

这是她与萧澹然的较量，是她与扬州世族的对抗——要么赢走那笔足以还清债务的红利，在扬州盐市站稳脚跟；要么彻底输光一切，从扬州城消失，甚至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她没有退路，也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