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毒药,在血管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带来战栗,也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我蜷缩在维生台上,蔺邪的外套像一道温柔的枷锁,裹着我冰冷的身体和滚烫的念头。
表演。
我必须演下去。
演一个被彻底驯服、认命、甚至开始依赖这份禁锢的零件。
主控区那边,浩瀚星图依旧无声运转,幽蓝的数据流如同永恒的星河。蔺邪的身影嵌在那片光芒中心,像一尊掌控宇宙生灭的神祇雕像……或者说,魔神。
我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水面的倒影。脸转向主控区的方向,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透过朦胧的泪光(这次是硬挤出来的)和外套的纤维缝隙,偷偷地望过去。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某种宏大的运算或观测中,手指偶尔在虚空中点划,带起一串串复杂的光符。侧脸在幽光映照下,平静,漠然,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
就是现在。
观察。记住一切。任何细节都可能是拼图的一块。
我的视线不敢在他身上停留过久,生怕那非人的直觉察觉端倪。目光缓缓扫过他周身的环境——那些悬浮的操作界面、不断变化的星图参数、能量流动的细微轨迹……
大部分我都看不懂。那些符号和数据流远超我一个副本NPC的理解范畴。
但有些东西,不需要理解,只需要记住。
比如,当他进行大幅度的空间跃迁或者高负荷运算时,星图核心区域那几个特定符号的亮度会明显增强,周围能量导管的嗡鸣声也会变得低沉。
比如,他左手边那个不断旋转的、类似多面体水晶的装置,其旋转速度似乎与“舟”外部的环境稳定性有关。经过某个混乱的星域时,它的转速会急剧加快,发出尖锐的蜂鸣。
比如……他的姿态。
大部分时间,他站得如同松柏,稳得不可思议。但极偶尔地,在完成一次特别复杂的操作后,或者当星图某片区域突然爆发出异常明亮的能量闪光时,他的肩颈会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那不是疲惫,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防御性反应?或者是对某种“负荷”的瞬时反馈?
还有……时间。
这里没有昼夜,但我体内那点可怜的生物钟和诅咒印记的周期性微弱波动,还在勉强运作。我默默计算着。
一次……两次……
每当大概相当于外界“三天”左右的时间流逝,他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类似于“闭目养神”的瞬间。不是睡觉,他这种存在大概不需要睡眠。更像是……一种系统性的自检或者能量循环?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三次呼吸。
而在他“闭目”的刹那,整个主控区所有界面的光芒会同步极微弱地暗淡一丝丝,仿佛整个“舟”的能量输出都进入了某种最低维持模式。
机会?
不,太短暂了。而且风险无法估量。
但这一点点的规律,像一颗种子,落进了我死寂的心田。
我必须知道更多。
光是偷看不够。我需要……更靠近一点。在不引起他怀疑的前提下。
胃里那点虚假的饱腹感早已消失,熟悉的虚弱和饥饿感再次泛起。项圈开始持续散发出温和的能量,试图进行灌输。
我忍住了主动索取“食物”的冲动。那样太刻意。
我只是轻轻地、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身体微微蜷缩,手无意识地按在小腹上,眉头蹙起,像一个因能量不足而本能不适的零件。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寂静的主舱里,应该足够清晰。
主控区那边的操作没有丝毫停顿。
但他搭在操作界面边缘的左手食指,极轻地敲击了一下台面。
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在听。他知道。
我继续表演,呼吸变得稍微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次有一半是真的虚弱),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
几秒后,他结束了手头的一段操作。星图定格在一片缓慢旋转的星云上。
脚步声响起。
他走了过来,停在我的维生台边。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冰冷的檀香气味和无形的压迫感。
我没有睁眼,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些,像一只离群受伤的幼兽,发出呜咽般的抽气声。
冰冷的手指探了过来,不是抚摸,而是精准地搭在了我脖颈的项圈上,感知着其下的能量流动和我的生理指标。
“能量储备低于维持阈值。”他淡淡地陈述,听不出情绪,“需要补充。”
他收回手。
我听到极轻微的空气流动声,是那个储藏间的墙壁滑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会再拿出那种……“贡品”吗?我该怎么办?吃还是不吃?
然而,他拿出来的并不是食物。
是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的菱形水晶。水晶内部封装着一种氤氲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流体。
“高纯度能量结晶。直接吸收,效率更高。”他语气平淡,将那枚水晶递到我面前,“张嘴。”
我迟疑地睁开眼,看着那枚散发着诱人能量波动、却未知来源的水晶,眼底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一丝抗拒。
“……不……疼……”我小声啜泣着,往后缩了缩,像是害怕又一次的“优化”。
他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但似乎对我这种“畏惧反应”并不意外,甚至有点满意。
“不是惩罚。”他耐着性子解释,指尖捏着水晶,抵在我的唇边,“只是更高效的养料。不会疼。”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颤抖着,犹豫了几秒,终于像是屈服于饥饿和他的权威,小心翼翼地张开了嘴。
水晶被送入我口中。
没有触感,没有味道。
那水晶在接触到我舌尖的瞬间,就化作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暖流,迅速涌入喉咙,散向四肢百骸!虚弱的身体如同久旱逢甘霖,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纯粹的能量。
甚至比那些“贡品”点心的效果更直接、更舒适!
没有恶心,没有负罪感……只有纯粹的能量补充。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
蔺邪看着我的反应,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看来这个适配性更好。”他得出结论,像是在记录实验数据,“以后就用这个。”
他收回手,不再多言,转身又回到了主控区。
我躺在平台上,感受着体内充盈的能量,心脏却跳得飞快。
他给了我更“高效”的养料。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更方便?更利于他掌控?或者只是单纯觉得“贡品”的转化过程不够优化?
但无论如何,这暂时缓解了我对“进食”的心理障碍。
而且……我捕捉到了另一个信息。
他对我的“适配性”很在意。他在不断调试,寻找最能“完美契合”这颗“零件”的方式。
这意味着……我并非不可替代?还是意味着,我的“契合度”对他而言,有着某种特殊的重要性?
思绪纷乱。
能量补充后,身体不再虚弱,甚至精神都好了不少。我不能再“睡”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抱着膝盖,依旧蜷缩在维生台的一角,像一只被圈养在巢穴深处的幼兽,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依赖和好奇,望向主控区那个强大的身影。
我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长时间地、带着一点茫然的仰慕,落在他身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这“显著”的变化。
又一次操作间隙,他侧过头,目光扫了过来。
我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一双偷偷打量他的、湿漉漉的眼睛。
被抓包后,又赶紧把眼睛也藏起来,身体微微发抖。
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自认为)。
主控区那边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听到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脚步声再次响起。
他这次没有走过来,只是靠在了主控台边缘,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这边。
“看什么?”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抖了一下, slowly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神闪烁,声音细若蚊蚋:“……主人……好厉害……”
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胃里一阵翻腾,但我努力让眼神显得真诚又怯懦。
他挑眉,似乎对这个称呼和拙劣的奉承感到些许意外和……玩味?
“哦?哪里厉害?”他慢悠悠地问,像是逗弄掌心的宠物。
我眨了眨眼,努力回想刚才偷看到的、唯一能理解一点的画面,伸出一根手指,怯怯地指向那片浩瀚的星图。
“……那些星星……主人……一碰……就没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一种幼稚的、对强大力量的崇拜和畏惧。
蔺邪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看我,眼底的玩味更深了。
“那不是星星,”他难得有“兴致”纠正我,“那是文明残骸和物理法则的废墟。”
我听不懂,但还是努力做出“虽然不懂但大受震撼”的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懵懂的仓鼠。
他似乎被我这副蠢样子取悦了,低笑了一声。
“害怕吗?”他问。
我用力点头,又赶紧摇头,语无伦次:“怕……但是……主人在……就不怕……”
完美!既表现了恐惧(符合我胆小的人设),又表达了依赖(符合他变态的掌控欲)!
蔺邪看着我,没说话。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情绪莫测。
过了几秒,他朝我勾了勾手指。
“过来。”
我心里一紧,但还是乖乖地、慢吞吞地滑下维生台,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挪地朝他走去。
走到他面前,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他伸出手,不是碰我,而是指向主控台上那片刚刚稳定下来的、色彩混乱的星域。
“认识这是什么吗?”他问,语气像是随堂测验。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那片不断扭曲、仿佛打翻了调色盘的诡异空间,老实地摇头。
“这是‘规则乱流’,”他解释道,指尖在那片区域划过,带起细微的能量涟漪,“低维宇宙法则崩溃后形成的污染地带,里面充斥着逻辑悖论和认知毒素。”
他的手指移向旁边一个不断发出警告符号的、类似雷达的界面。
“看这里,这些红色的波动,代表有东西试图从里面冲出来。”他的指尖点在一个剧烈闪烁的红点上,“通常是些被污染腐化、失去形体的流亡者,或者更糟的……以混乱为食的劣等虚空生物。”
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努力记住那个界面的样子和红点闪烁的频率。
“那……怎么办?”我小声问,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怎么办?”他轻笑一声,带着绝对的傲慢,手指随意地在那个红点上一点。
操作界面上瞬间亮起一个复杂的攻击符文。
星图中,那片混乱星域的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暗色光束一闪而逝。
那个剧烈闪烁的红点,连同它周围一小片区域,瞬间被彻底抹平,变成了绝对的虚无。
“就像这样。”他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我适时地倒吸一口冷气,捂住嘴,眼睛里充满“震惊”和“崇拜”。
“好……好厉害……”
内心却在疯狂记录:攻击指令触发方式?攻击范围?能量消耗?那个攻击符文的具体样式?!
他似乎很受用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这只是‘舟’最基础的防御功能。”他难得有耐心地多说了几句,手指又指向另一个显示着外部环境稳定性的界面,“真正的麻烦不是这些垃圾,而是这种大规模的‘法则潮汐’……”
他开始讲解一些更深入的东西,关于宇宙的熵增、维度的坍塌、规则的磨损……
很多术语我根本听不懂,但我强迫自己死记硬背!每一个单词,每一个界面变化,他操作时手指的细微习惯,甚至他语气里对那些“麻烦”流露出的极细微的不耐……
信息像潮水一样涌入我几乎要爆炸的大脑。
我努力维持着那副“虽然听不懂但主人好帅”的花痴表情,时不时发出一点无意义的惊叹词,像个最完美的听众。
时间就在他单方面的“教学”和我拼命的记忆中度过了。
直到他似乎是处理完了手头所有事务,星图的运转变得平稳下来。
他停了下来,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我立刻低下头,摆出“受益匪浅但脑子已烧”的乖巧模样。
“累了?”他问。
我小幅度的点头。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带着一种所有权的宣告。
“那就记住刚才看到的。”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记住‘舟’的力量,也记住……”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瞬间染上疯狂和占有欲的黑眸。
“……谁才是你的主宰。”
我心脏狂跳,努力压下恐惧,用力点头:“……是主人。”
他满意地勾唇。
“很好。”
他收回手,转身重新面向星图。
“玩去吧。”他丢下三个字,像是打发一只无关紧要的宠物。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他那浩瀚的操控中。
我如蒙大赦,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依旧维持着怯生生的姿态,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挪回了我的维生台。
重新蜷缩起来,背对着他,我才敢让真实的疲惫和巨大的信息过载后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身体在微微发抖。
脑子里的信息碎片太多太乱,需要时间慢慢梳理。
但……收获巨大。
我悄悄握紧了冰冷的手指。
蔺邪……
你教给我的……
可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