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冰冷,灯光惨白,将人影拉长又缩短,如同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内穿行。沈衿——或者说,沈渊——跟随着隼的脚步,背后的伤口在每一次迈步时都传来钝痛,但远不及心中那片冰火交织的焦灼。
母亲最后的唇语、组织的算计、弟弟未知的状况……无数线索和情绪在他脑中疯狂冲撞。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的安保级别高得惊人,每一道门禁都需要虹膜、指纹和声纹三重验证,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极低沉的嗡鸣,净化着可能存在的任何异常能量粒子。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与其他门别无二致的金属门前,唯一的区别是门上那个三重螺旋的标志旁,多了一个小小的、绿色的“静”字。
“他就在里面。刚苏醒不久,情绪还不稳定。不要说刺激他的话,不要提及塔顶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关于‘母亲’和那个祭司的。”隼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沈衿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忌惮?她在忌惮刚刚苏醒、虚弱无比的林序?
隼完成了验证,金属门无声滑开。
门内的房间比沈衿那间稍大,同样没有窗户,但灯光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墙壁依旧是吸音材料,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医疗床,各种生命体征监测仪器安静地工作着,屏幕上跳动着相对平稳的波形。
林序半靠在床头,身上连接着一些传感器线缆,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嘴唇缺乏血色。他穿着一身柔软的灰色病号服,显得格外脆弱。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那双眼睛……
不再是塔顶时的空洞虚无,但也绝非沈衿记忆中年少时的清澈。那里面盛满了巨大的疲惫、惊悸未定的恐惧,以及一种仿佛被彻底掏空后的……迷茫。像是一个在暴风雨中漂泊了太久、终于踏上陆地却依旧无法停止颤抖的幸存者。
他的目光落在沈衿身上,先是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流露出恐惧,随即那恐惧又被一种极度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确认的希冀所取代。他的嘴唇微微发抖,过了好几秒,才发出一个干涩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哥……哥……?”
这一声呼唤,比任何武器都更具穿透力,瞬间击碎了沈衿所有强行筑起的心防。他眼眶一热,几乎无法维持站立,踉跄着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近乎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弟弟,却又怕惊扰到他。
“是我……小序……是哥哥……”他的声音哽咽得厉害,最终只是将手轻轻覆在林序冰冷的手背上,“对不起……哥哥来晚了……对不起……”
林序的手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那微弱的力道却让沈衿的心狠狠一抽。
“我……做了好多……可怕的梦……”林序的眼神涣散了一瞬,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恐怖的景象,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黑色的……冷的……一直在叫我……还有……歌……”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测仪上的心率曲线立刻出现了波动。
“没事了!都过去了!那只是梦!”沈衿急忙安抚,用力握紧他的手,“你看,哥哥在这里,很安全,这里很安全。”他重复着“安全”这个词,像是在说服林序,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隼站在门口,冷漠地观察着,没有介入,也没有离开。
林序在沈衿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但眼神中的恐惧并未完全褪去。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封闭的房间,声音带着无助:“这里……是哪里?我们……不能回家吗?”
家?他们早已没有家了。
沈衿喉咙发紧,无法回答。
“这里是为你们提供保护的地方。”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替沈衿回答了这个问题,“外面很危险,那些东西还在找你。这里能屏蔽它们的感知。”
林序看向隼,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戒备和恐惧,下意识地往沈衿身后缩了缩。显然,在他昏迷前后,对穿这种制服的人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隼似乎并不在意,继续用她那平板的语调说道:“林序先生,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彻底解决你身上的问题,我们需要对你进行更深入的检查和评估。这需要你的配合。”
“检查?”林序的声音带着恐慌,“像……以前那样吗?”他看向沈衿,眼神像是在求助。
沈衿的心被狠狠揪紧。弟弟还记得小时候在实验室的经历!
“不,不一样。”沈衿立刻否定,语气坚决,“哥哥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他抬头看向隼,目光锐利,“任何检查,都必须有我全程陪同,并且我需要知道全部项目和风险。”
隼与他对视了几秒,点了点头:“可以。初步的非侵入性脑波同步测绘一小时后进行。你们可以先休息一下。”
她说完,微微颔首,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她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兄弟二人。
门一关上,林序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手指依旧紧紧攥着沈衿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哥……我好像……忘了好多事……”林序的声音很低,充满困惑,“又好像……记得一些……不该记得的……”他痛苦地皱起眉,努力回想着,“……塔……很高的地方……还有……光……很可怕……”
沈衿的心提了起来。弟弟开始碎片化地回忆起塔顶的事情了!这到底是好是坏?
“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沈衿连忙阻止他,“你需要休息。”
“嗯……”林序顺从地应了一声,显得异常疲惫和温顺。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极小声地说:“哥……这里……好像也有‘声音’……”
沈衿一怔:“什么声音?”
“很轻……很远……”林序闭着眼睛,侧耳倾听般,“……不是说话……像是……机器在低语……还有……很多很多人在很远的地方哭……锁在盒子里……”
机器低语?很多人哭?锁在盒子里?
沈衿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林序感知到的,难道是这座基地运行产生的能量噪音?还是……被关在这里的其他“样本”或“实验体”发出的绝望精神残响?!
这座看似安全的“鸮巢”,底下到底埋藏着多少秘密?
他忽然想起母亲最后的唇语和那个被拉下的紧急制动阀。母亲当年是否也察觉到了组织的真正面目,才做出了那样决绝的选择?
“别怕,”沈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轻轻拍着弟弟的手背,“有哥哥在。哥哥会弄清楚的。”
当务之急,是确保弟弟的安全,并设法恢复他的力量和精神。只有林序真正强大起来,他们才有摆脱控制、弄清真相的资本。
一小时后,金属门再次打开。隼和另外两名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研究人员走了进来,推着一台看起来异常精密、带着众多传感器头冠的仪器。
“脑波同步测绘,旨在绘制你的意识域图谱,评估‘侵蚀’残留程度和稳定性。”隼公式化地解释道,“放轻松,就像睡一觉一样。沈顾问,请在一旁观察区等候。”
房间一侧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狭小的玻璃隔间,从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沈衿紧紧握了一下林序的手,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观察区。
林序看着那台冰冷的仪器,身体明显僵硬起来,眼中再次浮现恐惧。
研究人员开始在他头部粘贴传感器,动作机械而准确。
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传感器头冠缓缓落下,罩住林序的上半部分头颅。
林序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屏幕上开始出现复杂的脑波活动图像,各种颜色的线条交织跳动。
一开始似乎很平稳。
但渐渐地,沈衿注意到,代表林序基础意识活动的蓝色波形中,开始夹杂进一丝丝极其微弱的、不断闪烁的幽暗红色的干扰信号!
那红色信号非常隐蔽,时隐时现,仿佛寄生在蓝色波形之中,随着林序的呼吸和情绪微微波动。
研究人员似乎并未察觉,或者在他们看来这属于“正常”的侵蚀残留?
但沈衿的心却勐地沉了下去!
那种幽暗红色的波动频率……他见过!
在塔顶仪式图案中!在那个圣杯里!在虚无之母降临时的能量光柱中!
那不是简单的“侵蚀残留”!
那更像是一个……沉睡的烙印!一个深埋在他弟弟意识深处的……后门!
虚无之母并未完全离开!祂只是潜伏了下来,等待着再次被唤醒的时机!
而组织进行的这种所谓“测绘”,这种试图深入林序意识最深处的行为,会不会……反而在刺激这个烙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最坏的猜想——
屏幕上的幽暗红色信号,似乎随着测绘的深入,变得……稍微活跃了那么一丝。
与此同时,躺在仪器下的林序,眉头无意识地皱紧,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隔着厚厚的玻璃,沈衿凭借着对弟弟的熟悉和读唇能力,依稀分辨出那个音节——
“……母亲……?”
测绘仪器的嗡鸣声,似乎也随之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调谐?
变得……更接近于某种……
……摇篮曲的节奏?
沈衿的血液,瞬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