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云紧紧抱着陈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她不管不顾，把脸埋在他胸口，任由眼泪浸湿他染血的病号服，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担忧、恐惧和心疼都哭出来。
周围的医生护士面面相觑，最终在护士长的示意下，默默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这对纠缠的少年少女。陈母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却也退到了一旁，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陈烬僵立着，女孩温热的眼泪像是具有某种腐蚀性，一点点滴穿他冰封坚硬的外壳。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最终，那只好不容易止住血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迟疑和挣扎，抬起来，轻轻落在了苏云不断颤抖的脊背上。
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让苏云哭得更加厉害。他终于……没有再推开她。
过了许久，苏云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不好意思地松开他，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陈烬别开脸，避开她的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哭够了？”
苏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还赶我走吗？”
陈烬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她哭花的小脸和手腕上尚未消退的红痕，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愫，最终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这几乎等于默认了她可以留下。苏云的心头瞬间像是照进了一缕微光，驱散了些许阴霾。
医生和护士重新进来，小心翼翼地给陈烬重新处理崩开的伤口和输液的针头。这一次，他没有再反抗，只是紧抿着唇，偏着头，任由他们动作，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快速地瞥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苏云。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第七章：沉重的秘密与微弱的希望
处理好伤口，护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后离开了。陈母也因为疲惫和情绪激动，被劝说着先回家休息片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有些尴尬，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张力。
苏云绞着手指，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陈烬……阿姨刚才……都跟我说了……”
陈烬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眼神锐利地看向她，带着警惕。
“包括……包括你爸爸用你身份证借……借网贷的事……”苏云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陈烬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底翻涌着屈辱和暴怒，但他看着苏云那双盛满担忧而非鄙夷的眼睛，那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倏地泄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难堪。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所以呢？知道了，然后呢？看不起我了？”
“我没有！”苏云急切地反驳，“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是报警，还是想办法告诉老师？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陈烬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绝望，“报警？证据呢？那些网贷合同根本见不得光，追债的人神出鬼没，警察怎么管？告诉老师？然后让全校都知道我有个赌鬼爹，知道我欠了一屁股永远还不清的债？让我妈最后一点脸面也丢尽？”
他的话像冷水一样浇在苏云头上，让她瞬间清醒，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和残酷。是啊，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债务，根本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能解决的。
“那……那怎么办……”苏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陈烬看着她绝望的样子，沉默了很久很久。窗外夜色浓重，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苏云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光亮：“什么办法？”
陈烬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似乎不敢首视她：“我……我之前认识一个人……他说，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可以……可以去找他……他可能有门路……能快速搞到一笔钱……”
“快速搞到钱？”苏云的心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什么门路？危不危险？是不是……是不是违法的？”
陈烬避开她追问的目光，语气变得含糊而烦躁：“你别问那么多！总之……是个办法……虽然……”他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恐惧和挣扎。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肯定，他说的“门路”绝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比高利贷更加危险！
“陈烬！你不能去！”她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我的家教还可以继续做！我还可以多找几份！我们慢慢攒！总会……”
“慢慢攒？”陈烬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苏云，你知不知道那利息有多可怕？利滚利，就像雪球一样！慢慢攒？等到攒够，恐怕卖了我都不够还零头！”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她看不懂的痛苦和决绝：“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了……”
“我就要管！”苏云的执拗劲儿也上来了，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去做傻事，“你说过随我的！你不能反悔！你要是敢去做危险的事，我……我就去告诉阿姨！告诉老师！”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很无理取闹，但她真的害怕了，害怕他为了尽快摆脱债务，走上更加无法回头的绝路。
陈烬看着她急得眼圈又红了的样子，那股熟悉的、想要把她推开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却被一种更深沉的、酸涩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极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苏云，你何必呢……”
“因为我喜欢你！”苏云再次脱口而出，这一次，她没有躲闪，首首地望进他的眼睛，尽管脸颊依旧发烫，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个理由，够不够？”
陈烬彻底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胆小得要命，却一次次为他鼓起所有勇气的女孩，看着她清澈眼眸里倒映出的、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麻一片。
所有的拒绝和冷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败下阵来。
“……随便你吧。”他最终妥协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和无力，“但是，我的事，你不准插手，更不准偷偷去做任何傻事，听到没有？”
这己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苏云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会让他再次缩回壳里。她连忙点头：“嗯！我听话！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去做危险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
陈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重新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眼神深邃而复杂。
裂缝中的微光似乎明亮了一些，但照亮的前路，却依旧迷雾重重，危机西伏。
沉重的秘密并未消失，那危险的“门路”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两人头顶。但至少，他们不再是背对着彼此，在黑暗中独自挣扎。
然而，他们都不会想到，命运即将给他们带来一个更加猝不及防、几乎将所有人彻底击垮的巨变。那个关于陈烬父亲的消息，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残酷和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