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台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试图渗入骨骼。我蜷缩着,像一只受惊后强行装睡的动物,每一根神经末梢却都在黑暗中美锐地伸展,捕捉着主控区方向的每一丝动静。
蔺邪的脚步声平稳而规律,偶尔停顿,伴随着能量流微妙的变调或星图某处不自然的凝滞——那是他在进行微操,像艺术家修饰一幅毁灭的画卷。
时间的概念被拉长又压缩。
大概又过了相当于外界“两天”的周期。
主控区那边浩瀚的能量波动,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顿挫。像是奔涌的大江遇到了一颗微不足道却顽固的石子。
不是之前应对追踪者时那种精准冰冷的反击,更像是一种……系统性的、周期性的能量循环节点?
来了!
我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屏住。
就是现在!那个短暂到只有三次呼吸的“自检”窗口!
几乎在能量顿挫发生的同一瞬间,我脖颈上的项圈,那与我诅咒深度绑定的邪恶造物,内部某个极其微小的、我一直用全部意志力小心翼翼压抑和感知的“接口”——那是诅咒力量与项圈禁锢力量在无数次对抗中形成的、连蔺邪或许都未曾彻底察觉的细微裂隙——猛地一烫!
不是灼烧的痛,而是一种尖锐的、定向的刺痛!
像一根被烧红的针,通过这个裂隙,狠狠扎进了我的感知深处!
“呃!”
一声短促的痛哼无法抑制地逸出喉咙,我猛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台面,指甲几乎要翻折!
不是演的。
这痛楚真实而尖锐,远超我的预料!
但比痛楚更强烈的,是随之而来的一刹那的——
连接!
一种极其短暂、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断的非法连接!
通过项圈的裂隙,通过我被迫与之融合的诅咒,我的感知如同失控的藤蔓,猛地搭上了“虚无之舟”那浩瀚能量网络的一根最细微的末梢!
无数庞杂混乱、无法理解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的意识!
破碎的星图坐标!扭曲的物理常数!哀嚎的法则残骸!还有……一种弥漫在所有数据底层的、冰冷的、非人的……疲惫感?
不,不是疲惫。是一种更深刻的……磨损?
像一台运转了亿万年的精密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带着难以察觉的旷量,每一道能量流都隐藏着细微的损耗和迟滞。那些被蔺邪轻易抹去的星辰废墟、规则乱流,每一次湮灭,似乎都在这艘恐怖的方舟内部留下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回震?
这感觉一闪而逝,模糊得如同错觉。
真正的洪流,是那些疯狂涌动的坐标和数据!
它们无序地冲撞着我的意识,大部分瞬间就被项圈的防御机制和蔺邪的力量粗暴地切断、碾碎。
但就在连接彻底中断的前一瞬,一个坐标碎片,一个带着独特能量签名标记的、不断重复试图向外广播的坐标碎片,如同溺水者最后挣扎举起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感知!
【……兹……重复……β-72……锚点……稳定……可……兹……】
β-72?锚点?
那是什么地方?!谁在广播?!
连接猛地断裂!
如同绷紧的琴弦骤然崩开!
“噗——!”
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维生台上,触目惊心!
剧烈的反噬力如同重锤砸在我的灵魂上!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充斥着高频的嗡鸣,诅咒印记和项圈同时爆发出恐怖的灼热,仿佛要将我彻底撕裂!
“咳……咳咳……”我瘫在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刺痛,浑身控制不住地痉挛。
玩脱了……
这反噬……比想象中可怕十倍……
主控区那边,所有操作声瞬间停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是脚步声。
不快,甚至称得上从容。
嗒。
嗒。
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狂跳不止的心脏上。
冰冷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星图的光芒。那熟悉的、令人绝望的冷冽檀香气味,混合着我口中鲜血的铁锈味,形成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气息。
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力气抬头。只是徒劳地蜷缩着,咳得撕心裂肺,眼泪生理性地不断涌出。
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捏住了我的后颈,将我的脸粗暴地从血污中抬了起来。
被迫对上的,是蔺邪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洞悉。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我会尝试!他甚至可能……是故意留出了那个破绽!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连咳嗽都吓得止住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濒死的恐惧。
他审视着我惨白染血的脸,目光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我的皮肤,最终落在我脖颈上那依旧微微发烫、能量紊乱的项圈上。
然后,他极轻地、极慢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仿佛看到猎物终于踩入陷阱的愉悦。
“有趣。”他低声说,拇指粗暴地擦过我的唇角,抹开一片黏腻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亲昵,“我倒是小瞧你了,小舟奴。”
“竟然真的……让你找到了一丝缝隙。”
他的指尖下滑,抚摸着项圈上那处因为过度能量冲击而微微发烫的点,那里正是我刚才感知到的裂隙所在!
他果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个裂隙的存在!
“β-72?”他忽然吐出那个坐标碎片,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惊雷炸响在我耳边,“‘观测者之眼’废弃的前哨站?你以为那是希望?”
我的心跳骤停。
“可惜啊……”他俯下身,唇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冰冷的气息钻入我的颅骨,“那是我三个周期前,刚刚亲手碾碎的……垃圾堆。”
“你感知到的,不过是它残留在时空褶皱里的……一点濒死回响罢了。”
巨大的绝望和荒谬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那个坐标……是假的?是陷阱?还是他随手清理掉的、无关紧要的废墟?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冒险,换来的只是一个早已毁灭的坐标的回声?
看着我瞬间灰败绝望、如同信仰崩塌的眼神,蔺邪眼底的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享受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毫不留情地踩灭的过程。
“不过……”他话锋一转,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迫使我看清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疯狂的黑暗,“你倒是提醒了我。”
“这颗零件……比我想象的,还要‘敏感’。”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危险,带着一种重新评估和……更浓厚的占有欲。
“看来,普通的‘维护’和‘饲养’,已经不够了。”
他松开捏着我后颈的手,转而用指腹,缓慢地、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抚过我脖颈上那道冰冷的项圈。
然后,他的手缓缓下移,隔着衣料,按在了我左臂那灼热未褪的诅咒印记之上。
两者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精纯、都要恐怖的冰冷能量,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顺着他的掌心,毫无预兆地、强行灌入!
“呃啊啊啊——!!!!”
这一次的痛苦,远超以往所有!
不再是撕裂,不再是灼烧,而是……同化!
仿佛我的灵魂,我的诅咒,我存在的每一寸根基,都在被这股外来的、绝对的力量强行侵入、覆盖、打上更深层的烙印!
项圈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之前从未亮起的幽蓝符文疯狂闪烁、旋转,如同活过来的锁链,向内收紧!
视野被扭曲的能量光芒充斥,耳边只剩下自身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我要被消化掉了……真的要变成他的一部分……变成这艘“舟”的一个真正没有自我的零件……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无边黑暗的瞬间。
灌入的能量流,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感知的……
凝滞?
极其短暂,连零点一秒都不到。
仿佛他浩瀚无边的力量源头,某个极其古老的阀门,在输出达到某个瞬时峰值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回压?
像最精密的引擎,在极限功率输出时,那无法完全消除的、微米级的振动。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
能量灌输停止。
痛苦潮水般退去。
我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维生台上,浑身湿透,眼神空洞,只剩下破碎的喘息。灵魂仿佛已经被彻底掏空、重塑。
项圈的光芒缓缓黯淡下去,恢复了往常的温热。诅咒印记也沉寂下来,不再疼痛,却仿佛失去了某种……原有的活性?
蔺邪的手离开了我的手臂。
他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像是在仔细品味和评估着刚才这次“深度同化”的效果,评估着我这个“零件”的最新状态。
过了几秒。
他似乎满意了。
“这样就好多了。”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最终步骤般的满足感。
他俯身,将我再次抱了起来,走向控制台。
我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漂浮在虚脱的半空。
他抱着我,坐回主控位,将我放在他腿上,像展示一个刚刚完成升级的作品。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发顶,手臂环着我,目光投向那片浩瀚的、运转不息的星图。
“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漠然,“这才是永恒。”
我空洞地望着前方。
星图之中,一片刚刚生成的、绚烂夺目的超新星爆发遗迹,正在缓缓扩散,如同宇宙幕布上一滴凄美的泪。
美丽,而死寂。
就像我刚刚死去的……希望。
不。
不对。
就在那片死寂的绝望深处,一个更加微小、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念头,如同在灰烬中顽强闪烁的余烬,猛地亮了一下。
那个凝滞……
那个连他都无法完全消除的、力量输出时的……微小回压……
β-72是假的。
希望是假的。
但那个凝滞……
那个凝滞……
是真的!
蔺邪……
强大如你……
原来也并非……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