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郎
书名:怪恶之夜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3113字 发布时间:2025-08-26

烛火不安地跃动,将梅川梨衣脸上惯有的开朗积极映照得有些明灭不定。她似乎被方优灵故事里那种冰冷彻骨的“消失”吓到了,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仿佛要驱散那股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扬起一个惯常的笑容,但那弧度却有些僵硬,最终化为一个带着后怕的、复杂的表情。


“优灵的故事……太吓人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清亮,带着点沙哑,“被忘记,比被怪物追还可怕……”


她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我……我的故事,可能没那么……哲学?”她尝试着用了一个词,似乎觉得不太准确,又摇了摇头,“它更……直接一点。我叫它……《笑面郎》。”


提到这个名字时,她自己先打了个冷颤。


“这个故事,是我一个远房表姐经历的真事……至少,她家里人都这么说。” “我表姐老家,在一个有很多古老习俗的镇子上。镇上每年最重要的节日,不是春节,也不是中秋,而是‘傩祭’。” “傩祭你们知道吗?就是很多人戴着夸张的、象征神鬼的面具,跳舞、游行,用来驱邪避灾,祈求平安。” “那镇子的傩祭特别隆重,要准备好几天。最重要的角色,是一个叫‘笑面大傩’的神偶。它不是由人扮演的,而是一个用古法扎制出来的、比人还高的巨大偶人。它的脸,永远是一个弧度极大、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鲜红色的笑脸,看起来特别喜庆,但也……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按照规矩,‘笑面大傩’在傩祭前一天,由镇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师傅在宗祠里亲手扎制完成,然后供奉起来,等待第二天日出时,由选定的‘傩首’抬出来,引领整个游行队伍。” “但是,那一年,出了点意外。” “负责扎制‘笑面大傩’的老师傅,在完工那天晚上,突然急病去世了。走得非常突然。” “眼看第二天就是傩祭,重做一个根本来不及。镇上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都说老师傅手艺是祖传的,他做出来的‘笑面大傩’肯定带着神力,虽然他人走了,但傩祭不能停,还是用它。” “只是,原本选定的‘傩首’——一个阳气很盛的年轻小伙——不知怎么的,在前一天夜里摔断了腿,没法抬轿了。” “时间紧迫,大家慌慌张张,最后只好让我表姐的哥哥——一个平时比较沉默老实、身体还算结实的男青年——临时顶了上去。” “傩祭那天,天还没亮,表姐的哥哥就和另外三个被选中的青年,一起去宗祠里抬那个‘笑面大傩’。” “表姐也跟着去看热闹。她后来跟我说,当那巨大的偶人被抬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偶人的笑脸……在清晨微弱的光线下,看起来格外刺眼。那红色,鲜艳得像刚流出来的血,嘴角咧开的弧度,也好像比昨天更大了些,透着一股……贪婪的味道。” “但她当时没多想,只觉得是心理作用。” “游行开始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所有人都很兴奋。‘笑面大傩’被高高抬起,在队伍最前面摇晃晃晃。” “我表姐跟着队伍走,时不时看一眼她哥哥。她发现,哥哥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他低着头,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好像抬得非常吃力。可那偶人虽然是扎制的,但分量按理说不该那么重才对。” “而且,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僵硬,很勉强,甚至有点……像是在模仿头顶那个‘笑面大傩’的表情!” “表姐心里发毛,挤过去小声问:‘哥,你怎么了?很重吗?’” “她哥哥猛地抬起头看她,那一瞬间,表姐吓得差点叫出来——他哥哥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空洞洞的,只有脸上那个僵硬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 “但他说话还是正常的,只是声音有点喘:‘没……没事!就是有点累!’” “说完,他又立刻低下头,不再看表姐。” “游行持续了一整天,走遍了镇子每一条主要街道。每到一处,人们就欢呼跪拜,祈求‘笑面大傩’带来好运和平安。” “表姐的心,却越来越沉。她一直盯着她哥哥。” “她发现,哥哥脸上的那个僵硬笑容,从最初的不自然,慢慢变得……自然了。好像肌肉已经习惯了那种扯动。” “而且,他不只是在游行队伍里笑。休息的时候,别人喝水擦汗,说说笑笑,他也坐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脸上保持着那个笑容,嘴里好像还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表姐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凑近听。” “她听到她哥哥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反复地、快速地说着一句话:‘同喜同喜……同喜同喜……同喜同喜……’” “就像……就像庙会上那些机械重复的恭喜语录!” “表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去找家里大人。可大人们都沉浸在祭祀的氛围里,觉得她是小孩子瞎想,还训斥她不要对‘大傩’不敬。” “傩祭终于在天黑前结束了。按照规矩,‘笑面大傩’要被抬回宗祠,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焚烧掉,表示送神归天,灾厄尽除。” “当四个青年抬着偶人走到宗祠前的广场,准备放下时,异变发生了!” “我表姐的哥哥,突然死死抓住抬轿的杠子,不肯松手!”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到了极致,嘴角咧得几乎要撕裂开来,眼睛却依旧空洞无神。他大声喊着,声音又尖又利,根本不是他平时的嗓音:‘同喜同喜!同喜同喜!我不走!我要给大家带来欢喜!’” “另外三个青年吓坏了,想强行把他拉开,却发现他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掰不动!” “周围的人也都惊呆了!” “就在这时,宗祠里那位去世的老师傅的儿子——他也懂一些扎偶的规矩——猛地冲了出来,脸色惨白地指着那个‘笑面大傩’喊道:‘不对!它的脸!你们看它的脸!’” “所有人顺着看去,只见火光下,‘笑面大傩’那张鲜红的笑脸,不知何时,竟然……竟然变成了我表姐哥哥的脸!五官轮廓一模一样,只是保持着那种极端夸张的笑容!” “而表姐哥哥自己的脸,反而开始模糊,像是在融化,又像是在……向那个偶人的脸转变!” “‘它舍不得走!它想留下!它抓了替身!’老师傅的儿子尖叫起来,‘快!快烧了它!连人一起烧!不然就来不及了!’” “场面顿时大乱!有人想救人,有人害怕想跑,有人喊着要遵照规矩!” “表姐的父母哭喊着想冲上去救儿子,却被其他人死死拦住。” “最终,镇里几个胆大的老人,一咬牙,拿着火把,直接扔向了那个还在挣扎狂笑的‘笑面大傩’!” “火焰‘轰’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木头、纸张、颜料……瞬间被点燃!” “火堆里,发出了两种声音!” “一种是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另一种……是一种非人的、极其凄厉又夹杂着疯狂大笑的尖啸声!根本分不清是偶人发出的,还是她哥哥发出的!” “所有人都被那声音吓傻了,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了一切。” “火很快烧完了。地上只剩下一堆灰烬,和一些烧变形的金属骨架。” “什么都没有剩下。没有偶人,也没有……她哥哥。” “就好像她和那‘笑面大傩’,一起在火里……融化了,烧没了。” “镇子里的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再也不提。那年的傩祭,成了最后一次。后来镇子开发旅游,搞过几次类似的表演,但再也没有扎过那么大的‘笑面大傩’偶人。” 梅川梨衣讲完了,她端起旁边不知道谁的水杯,猛地灌了一口,手还在微微发抖。 “我表姐后来离开了那个镇子,很少回去。她说,她后来只要看到那种弧度特别大、特别夸张、特别标准的笑脸——不管是玩偶的、面具的、还是广告牌上的——她就会想起那天火里的尖啸和大笑,就会浑身发冷。” “她说,那不是神,根本不是什么驱邪的神……” “那是一种……靠着人们‘祈求欢喜’的念头聚集起来的……东西。它享受人们的祭拜和欢呼,它沉迷于那种‘制造喜悦’的假象。” “但它带来的‘喜’,是空洞的,是强制性的,是……要吃人的。” “它舍不得离开,所以……它要找一个‘替身’,把它那张虚假的笑脸,永远留下来。” 烛光下,梅川梨衣自己脸上也努力想维持一点表情,却显得有些滑稽和苍白。 “所以……如果你们以后,在哪個古老的庆典上,看到那种特别巨大、笑容特别夸张鲜艳的偶人……” “或者,只是看到一个对着你露出极其标准、却毫无温度笑容的人……” “小心点。” “别靠太近。” “也许……它看你很开心,就想……” “……让你永远‘同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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