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火苗矮了下去,光线变得稳定却黯淡,将高询冷静专注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她之前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是在分析数据,又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当赖馨得带着倦意的话音落下,她微微抬眸,眼神锐利而沉静,仿佛早已准备好了自己的想法。
“馨得说的那种‘滞涩’,确实令人烦躁,如同系统运行中无法清除的冗余代码,降低效率,消耗能量。”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研究员般的精确感,与此刻的氛围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
“我要说的这个,与‘痕迹’或‘惯性’无关。它更接近于一种……‘污染’。一种逻辑上的致命错误。我们称之为《逆瞳》。”
“逆瞳”二字,她吐字清晰冰冷,如同敲击在金属上。
“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是我母亲的一位同事,一位非常杰出的脑神经科学家,林教授的经历。她晚年几乎不再从事研究,将所有资料封存,并严禁任何人再触碰那个方向。” “事情起源于她对视觉信号处理机制的一项前沿研究。她试图模拟并解读大脑在处理某些极端视觉信息时的异常反应。实验需要大量 volunteers 观看各种精心设计的、带有特定视觉压力或认知冲突的图像序列,并记录他们的脑波和生理数据。” “其中一组图像,来源极其神秘。据说是从某个考古遗迹的残片中破译出来的,并非人类文明的产物。那些图像本身……并非狰狞可怖,甚至有些看起来是高度几何化的、极其复杂精密的图案,或者是一些无法用常识理解的光影结构。” “林教授认为,这些非人造的图像或许能更纯粹地触发大脑底层的某些原始处理机制。” “实验初期很顺利。志愿者们报告了一些常见的眩晕、不适感,数据也采集得很成功。直到……他们开始使用那组特殊图像。” “第一批接触那组图像的志愿者,在实验后陆续出现了问题。不是生理上的病变,而是……认知上的。” “他们开始抱怨‘看东西不对劲’。” “起初是颜色。他们会指着鲜红色的标志牌,坚持说那是‘深蓝色’。并非色盲,他们能准确说出色谱上的颜色名称,但面对实际物体时,判断却发生了根本性的、违背常理的错误。” “然后是形状。他们会把完整的圆形容器,描述为‘有着尖锐棱角的多边形’。” “最后,发展到空间关系。他们无法判断距离的远近,会把眼前的东西看成极远,把远处的看成极近。他们无法理解透视,平坦的墙壁在他们眼中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坑洞,而台阶则可能变成一堵无法逾越的光滑墙壁。” “这种视觉扭曲是间歇性的,但发作频率越来越高。他们仿佛生活在一个物理规则随时会崩塌重组的世界里,充满了无法预测的视觉陷阱。” “更可怕的是,这种扭曲……似乎具有‘传染性’。” “不是通过病毒或细菌。而是通过……‘观察’和‘理解’。” “当一名症状者极力向他人描述他看到的扭曲景象,并试图让对方‘理解’那种视觉逻辑时,听者如果试图去深入想象、去共情、去在脑中‘构建’那种异常画面……那么,听者有很大概率,也会逐渐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 “就像一种……认知层面的模因污染。” “林教授立刻终止了实验,封存所有资料,并对志愿者们进行长期隔离观察。但为时已晚。” “那种视觉扭曲,像一种思维病毒,在小范围内悄然扩散。通过夫妻间的倾诉,朋友间的担忧,医生与病人间的沟通……尽管所有人都被警告不要试图去‘理解’患者的描述,但人类的大脑天生就倾向于寻找模式和逻辑,越是聪明、越是专注、越是富有同理心的人,越容易在无意中‘下载’这段错误的‘代码’。” “最终,包括林教授自己在内的七名核心研究人员,以及超过二十名志愿者及他们的密切接触者,不同程度地感染了这种‘逆瞳’。” “他们的视觉世界变得支离破碎,不可信赖。他们无法正常工作生活,有些人最终彻底崩溃,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逻辑混乱、充满悖论的地狱,而最痛苦的是,他们清醒地知道那是不对的,却无法纠正。” “林教授是症状最轻,也是意志最坚韧的一个。她凭借残存的、偶尔正常的视觉和强大的思维记忆,写下了大量的研究笔记,试图找到这种‘污染’的机制和逆转的方法。” “她最后的笔记中提到,她怀疑那组图像,根本不是什么‘图案’或‘信息’。” “那更像是一种……‘工具’。或者说,一种‘指令集’。” “它本身不具有意义,也不携带恶意。它只是……一种能够直接‘写入’视觉皮层乃至更高层认知区域的‘代码’。它强行覆盖了大脑固有的视觉信号解析规则,代之以另一套完全不同的、可能与某些不可名状之外域存在相匹配的‘逻辑’。” “看到它,理解它,就意味着……接受了这套致命的‘系统重装’。” “而一旦安装完成,几乎无法卸载。因为你的大脑已经用它来解析一切视觉输入。你看不到‘真实’,你只能看到经过这套错误逻辑扭曲后的‘结果’。” “笔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颤抖的字迹,仿佛是她视力短暂恢复时写下的:” “‘不要试图去理解你看不懂的东西。有些逻辑,本身即是深渊。’” 高询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她标志性的冷静,但在这冷静的叙述下,那种源于理性彻底崩塌的恐怖,却愈发令人胆寒。 “那组图像的原始残片后来被彻底销毁,所有相关数据被格式化。林教授晚年一直在与偶尔复发的‘逆瞳’抗争,她最大的告诫就是:人类的感知系统是演化而来的、用于在特定环境中生存的脆弱界面,它并非为了揭示‘真实’而存在。强行越界,试图去解析那些根本不该被人类理解的‘底层代码’,后果就是……系统崩溃。” “所以,”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科研人员般的严肃警告,“如果你们偶然看到某种无法理解、让你本能感到眩晕不适的图像、符号、甚至光影结构……” “不要凝视。” “不要思考。” “不要尝试寻找其中的规律或意义。” “立刻移开视线,彻底清空大脑。” “因为那可能不是一幅‘画’。” “那可能是一把……强行撬开你认知枷锁的‘扳手’。” “一旦它成功了……” “……你看到的整个世界,都将变成最恐怖的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