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再次稳定下来，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之前十一个故事留下的无形重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啜泣声已经低不可闻，只剩下窗外顽固的风雨声，以及屋内粗重不一的呼吸。

卢绘轻轻清了清嗓子。她一直坐得笔直，即使在最恐怖的情节时，也只是微微蹙眉，眼神始终保持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此刻，她环视了一圈或惊惧、或麻木、或强作镇定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风雨的嘈杂。

“我讲的这个，叫《无间阶梯》。”她的语气平稳，没有刻意渲染恐怖，反而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它不追逐你，也不直接伤害你。它只是……存在。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着你自己走进那片永恒的循环里。”

“故事的主角，叫林刻。他是一个极限运动爱好者，尤其喜欢探索那些被遗弃、充满挑战性的建筑。他性格里的关键词，是‘不服输’和‘追求极致’。他相信任何困境都有出口，只要够强，就能打破。”

卢绘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投向了远处烛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仿佛能看到那个她即将描述的世界。

林刻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只有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拍的是一段布满灰尘、老式水泥浇筑的旋转楼梯扶手，以及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门牌，上面隐约能辨认出“-B13”的字样。附着一行打印的字：“‘回响大厦’地下一层，真正的终点不存在。”

回响大厦是城里一处著名的烂尾楼，据说地下结构极其复杂，甚至超出了规划图纸的范围，充满了各种传言。这种挑战，正对林刻的胃口。

他装备齐全：高强度头灯、备用电池、能量棒、水、绳索、记录仪。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独自一人进入了回响大厦空旷破败的一楼大厅。阳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框斜射进来，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混凝土的气息。他很快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间入口。门是锈蚀的铁门，虚掩着，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楼梯是那种老式的、每一层转折两次的之字形结构，水泥台阶边缘多有破损，扶手积着厚厚的灰。头灯的光柱刺破黑暗，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他开始向下走。

-1F, -2F, -3F……他默默计数。环境越来越潮湿，墙壁开始渗出不明的水渍，空气变得阴冷粘滞。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没有任何声响，这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连大楼外部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

-8F, -9F, -10F……他停了下来。按照常理，这早已超出了大厦应有的地下深度。他检查了手机，没有信号。记录仪正常工作。他回头向上望，来路同样淹没在黑暗中，只有头灯照亮的一小段台阶。一种轻微的异样感浮上心头，但他将其归咎于环境的压抑和自身的心理作用。他决定再下五层，如果没有到底，就原路返回。

-11F, -12F, -13F……他看到了那个门牌。-B13。和照片里一模一样，锈蚀的金属，模糊的刻字。台阶在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前面是一小片平台，连接着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金属制的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老式的旋转门栓。

目的地到了？他走近那扇门，用手擦掉门上的灰尘，冰冷坚硬。他试着旋转门栓，纹丝不动，像是从另一边被焊死了。他用力推了推，门毫无反应。

略感失望，他决定返回。转身，头灯照向向上的楼梯。他迈步向上。

走了一层，拐过两个弯，他习惯性地想确认楼层。墙壁上原本标记楼层的牌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子。可能脱落了吧，他想。继续向上。

又走了一层，还是没有标记。墙壁的质感和水渍的形态，似乎和下来时没什么区别。寂静依旧。

再走上一层。他停下了脚步。头灯的光斑里，照出了前方转角平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以及门上那个锈蚀的-B13门牌。

他回到了-B13。

心跳漏了一拍。鬼打墙？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可能是楼梯结构有某种不易察觉的循环设计，自己走错了方向。他仔细检查了这个平台，除了这扇打不开的门，没有任何岔路。楼梯是唯一的路径。

他再次向上走，这一次，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默数着台阶数，仔细观察墙壁的每一个细节。台阶数是对的。墙壁上的污渍形态……似乎也开始显得眼熟。

当他再次看到那扇-B13的门时，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不可能！

他猛地转身，再次向上狂奔。一步跨两阶，头灯的光束在狭窄的楼梯间疯狂晃动。一层，两层，三层……他喘着粗气停下，光柱颤抖着向前打去。

那扇门，那个-B13的门牌，如同一个冰冷的嘲笑，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被困住了。向上，永远是回到-B13。

恐惧开始攥紧他的心脏。他尝试向下走。从-B13的平台向下，台阶延伸入更深的黑暗。他向下走了一层，拐弯，再向下……然后，他看到了向上延伸的台阶，以及尽头那扇熟悉的门。

向下走，竟然也回到了-B13！

这个楼梯间仿佛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无论向上还是向下，终点都是同一个点——那扇打不开的-B13金属门。物理法则在这里似乎失效了。

“不……不可能！”林刻对着空旷的楼梯间大吼，声音被墙壁吸收，没有回音，只有一种被瞬间吃掉的沉闷感。绝对的寂静反而加重了恐怖。

他强迫自己冷静。他是林刻，他总能找到办法。他检查墙壁，用刀刻下记号。然后选择一个方向前进。几分钟后，他看到了自己刚刚刻下的记号，就在那扇该死的门旁边。

他尝试用力撞击那扇金属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但纹丝不动。他用工具撬，门栓坚固得超乎想象。

时间感开始模糊。头灯的电量显示消耗了将近三分之一，但他感觉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他吃了点东西，喝了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休息。寂静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淹没他。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想起一些关于空间悖论的理论，虽然觉得荒诞，但此刻别无他法。他闭上眼睛，完全凭感觉向上走，试图忽略视觉带来的误导。一步，两步……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睁开眼。

-B13。

他尝试倒着走。尝试只数单数台阶。尝试跳跃前进。

所有尝试的结果都是一样。那扇门像一个永恒的坐标，牢牢地锚定在这个循环的中央。

绝望开始滋生。头灯的电量在一格一格减少。他节省着使用，但黑暗依然在逐步逼近。每当陷入完全黑暗的那几分钟（他凭借感觉计时），他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以及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很远很远下方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台阶上拖行？

他立刻打开头灯，声音又消失了。只有死寂。

是幻觉吗？还是这个空间里，真的有别的东西？

在一次短暂的黑暗间歇，那摩擦声似乎近了一些。非常轻微，但确确实实存在，缓慢，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耐心。

林刻的坚韧性格让他没有崩溃，但恐惧已经深深植入。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上来找他。

头灯的电量只剩下最后两格，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身前几米的黑暗，反而让更远处的幽深显得更加莫测。那种缓慢的、沉重的摩擦声，在每一次灯光熄灭的短暂间隙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它不再遥远，仿佛就从下方不远处传来，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林刻背靠着-B13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呼吸粗重。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阴冷粘腻。他已经试过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物理的、心理的、甚至近乎迷信的，但这个循环坚不可破。向上是-B13，向下也是-B13。这个楼梯间成了一个完美的、绝望的牢笼。

“滚开！”他朝着下方的黑暗嘶吼，声音干涩沙哑，再次被死寂吞没。摩擦声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回应他的恐惧，随即又再次响起，锲而不舍。

他不能留在原地。等待意味着黑暗的彻底降临，以及那个未知事物的逼近。他必须移动，哪怕只是在循环里徒劳地打转。他再次向上走——或者说，向他认为是“上”的方向走去。步伐因为疲惫和恐惧而变得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拖拽着千钧重物。

台阶数依旧没错，墙壁上的痕迹依旧熟悉。很快，那扇门和-B13的牌子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瘫坐在门前的平台上，拿出最后一点水和食物，机械地吞咽着。味道如同嚼蜡。他检查了一下记录仪，指示灯还亮着，但不知道它是否记录下了这超自然的一切，还是只录下了一片黑暗和他的喘息。或许以后有人会发现，或许不会。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头灯微弱的光线下一闪而逝。这里的温度似乎更低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墙壁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猛地扭头，头灯光束迅速扫过那片水泥墙。什么都没有，只有斑驳的水渍和剥落的墙皮。

是错觉吗？长时间处于紧张和寂静中，产生幻觉并不奇怪。

但他刚刚坐下，那种感觉又来了。这一次不是在墙角，而是在他正前方的楼梯台阶上，仿佛有一片极其稀薄的、比黑暗更深一点的阴影蠕动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紧紧盯住那里。光束稳定地照射着。

几秒钟后，他看到了。

那不是影子。那像是……一片污渍。一片原本就在台阶上的、不起眼的暗色水渍，正在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改变形状。它微微凸起，拉伸，逐渐勾勒出一个非常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轮廓，仿佛一个试图从二维平面挣扎出来的囚徒。

林刻感到头皮发麻，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来，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金属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片“污渍”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停止了变化，又缓缓缩了回去，重新变回一块普通的、深色的印记，躺在台阶上，毫不起眼。

寂静再次降临。但此时的寂静已经完全不同以往。它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某种潜藏的、恶意的“注视感”。林刻感到毛骨悚然，他猛地用头灯扫视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台阶。

他看到了。

不止一处。

越来越多的污渍、水痕、墙壁上的裂纹阴影……似乎都在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它们像沉睡的蛹，正在被某种东西唤醒，或者这个空间本身正在活化，显露出它狰狞的本质。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不断地扭曲、蠕动，散发出一种纯粹的、令人作呕的恶意。

摩擦声再次从下方响起，似乎又近了一些。那个在黑暗中拖行的事物，显然不是这些逐渐活化的“污渍”，而是另一种更具体、更迫近的威胁。

林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移动，会惊扰这些似乎无处不在的“污渍”；停留，则会等待黑暗和下方那东西的降临。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的坚韧性格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极致的恐惧反而催生了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变成这诡异楼梯间的一部分。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再向上或向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扇始终打不开的、象征着循环终点的-B13金属门。

既然这个循环因它而生，那么打破循环的关键，或许也就在它身上。之前的所有尝试都是物理性的撬砸，也许方法错了。

他走近那扇门，无视了周围墙壁上那些越来越明显的蠕动阴影。他伸出手，再次触摸那冰冷粗糙的门板。这一次，他闭上眼睛，不再依靠视觉，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扇门上，集中在那“打不开”这个概念本身。

他回想起自己探索过的无数险境，那种克服困难、找到出口的坚定信念。他将所有的不服输、所有的求生意志，全部灌注到这扇门上。这不是物理上的用力，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冲击，一种对这片扭曲空间规则的强行对抗。

“打开！”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给我打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

他掌心下的冰冷门板，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震动。紧接着，一种类似生锈齿轮艰难转动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门内部极其深处传来。

门栓，自己动了一下。

林刻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巨大的旋转门栓。它正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自行旋转解锁！

周围的蠕动阴影仿佛受到了刺激，瞬间变得激烈起来！墙壁上的污渍疯狂扭曲，甚至发出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嘶嘶声。下方的摩擦声也骤然加快，变得急促而响亮，显然那个一直缓慢逼近的东西也察觉到了变化，正加速冲上来！

头灯发出了电量警告的红光，光线开始明灭不定！

林刻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他死死盯着那缓缓旋转的门栓，等待着，等待着它完全解锁的那一刻！

“嘎吱——嘎吱——”

门栓艰难地转动着。

阴影在狂舞。

沉重的脚步声（或者说拖行声）正从下方的楼梯快速逼近！

光线忽明忽暗。

终于！

“咔哒！”

一声清晰的、如同天籁般的解锁声响起！

门栓转到了尽头！

林刻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向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门，发出巨大的、锈蚀的呻吟声，向内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尘埃气息的空气从门后涌出！

与此同时，在明灭的光线中，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下方楼梯的拐角处，一个难以名状的、扭曲的庞大黑影，已经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扑了上来！

而他的头灯，也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最后的电量耗尽，头灯“啪”地一声彻底熄灭，连同那警告性的红光也一同湮灭。绝对的、纯粹的黑暗如同实质，瞬间吞噬了一切。视觉被完全剥夺，其他感官却在极端恐惧下被无限放大。

那扇刚刚开启一条缝隙的金属门后，涌出的冰冷腐臭空气扑面而来。同时，从下方扑来的那个东西，带着一股猛烈的、令人作呕的腥风，几乎已经撞到林刻的后背！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粘腻冰冷的触感擦过他的外套！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林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凭借着刚才门开启方向的记忆，以及那缝隙中透出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空气流动差异，他像一尾滑溜的鱼，朝着那缝隙猛挤过去！

“砰！！”

他的肩膀重重撞在沉重而粗糙的门边上，但他成功地挤进了那条缝隙！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沉重恐怖的撞击声，仿佛某个巨大而笨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刚刚他所在位置的金属门上，震得整个门框都在嗡鸣！一声非人般的、混合着愤怒与失望的嘶吼（或咆哮？难以形容的声音）被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大半，但仍然震得林刻耳膜发疼。

他不敢有丝毫停顿，拼命向门内挤，同时反手用力，试图将这扇刚刚开启的门重新推上！

门异常沉重，而且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抵着，阻止他关门。是那个东西！它卡住了门缝！

林刻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都压了上去。脚下的地面似乎有些滑腻，但他顾不上了。这是一场纯粹力量与意志的角力，一方是极致的求生欲，另一方是来自无尽循环深渊的恐怖爪牙。

“嘎吱……嘎吱……”

门在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合拢。门缝外，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双（或者说那些？）充满恶意的、不知形态的“注视”。他甚至能听到某种刮擦门板的可怕声音。

“给我……关上！！！”林刻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几乎将牙齿咬碎。

终于！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金属门猛地彻底合拢！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恐怖的嘶吼声被瞬间切断，仿佛从一个喧嚣的世界猛然坠入另一个极端寂静的空间。只有门板本身还在微微震动，显示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争夺。

林刻脱力地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尘埃。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

他成功了？他逃出那个无尽循环的楼梯间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颤抖着摸索出备用的荧光棒（虽然光线微弱，但至少不耗电），用力掰亮。幽绿色的、微弱的光芒缓缓亮起，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他似乎身处一个……更加古老的楼梯间？这里的墙壁不再是水泥，而是粗糙的砖石，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他背后的金属门，在这里看过去，却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橡木材质、包裹着铁皮的古老门扉，严丝合缝地嵌在砖石墙壁里，门上没有-B13的牌子，只有一个模糊的、无法辨认的符号。

他所在的平台很小，向上和向下，延伸着更加狭窄、更加陡峭的砖石台阶，深入荧光棒无法照亮的黑暗之中。这里的寂静，比-B13门外那个循环空间更加深沉、更加古老，仿佛时间在这里已经停滞了无数个世纪。

一种新的不安攥住了林刻的心脏。他并没有真正逃脱？只是从一个循环，进入了另一个更糟糕的地方？

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体力。他必须弄清楚这是哪里。他选择向上走。砖石台阶非常不平整，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松动，需要极其小心。荧光棒的光线只能照亮脚下两三步的距离，周围是无边的黑暗。

他走了很久，感觉比在-B13外循环时消耗的时间还要长。没有楼层标记，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无穷无尽的、向上延伸的砖石台阶，以及仿佛永远不变的、阴冷潮湿的空气。

绝望再次悄然袭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前方极远处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荧光棒的……自然光？

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着那点光芒走去。光芒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那似乎是一扇门缝隙里透出的光。一扇和他进来时那扇很像的、古老的木门。

他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用力推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温暖（相对而言）的、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取代了地下的腐朽。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他站在一个破败建筑的门口，外面是熟悉的回响大厦一楼大厅！他出来了？！！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摔倒在大厅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正常”的空气，感受着透过破窗照射进来的、下午的阳光（竟然还是下午？）。

他回头看去，他出来的那扇门，却不再是古老的木门，而是一扇极其普通的、锈蚀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仿佛从未被打开过。门旁边墙壁上，用红漆写着一个模糊的“-1”。

地下负一层？他明明是从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上来的……

劫后余生的庆幸压倒了一切疑虑。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装备几乎丢光了，只剩下腰间的荧光棒和那个还在工作的记录仪。他踉跄地跑出回响大厦，重新站在了阳光之下，感觉像是重生了一般。

他很快联系了朋友，被接了回去。他讲述了经历，但没人相信，只当他是在地下迷路产生了幻觉。记录仪里的内容一片混乱，大多是黑暗和噪音，偶尔有他喘息和嘶吼的声音，还有那些诡异的刮擦声，但没有任何清晰的影像能证明他所说的循环楼梯和恐怖存在。

物理上，他似乎真的回来了。但有些事情， permanently changed.

他开始害怕楼梯。任何封闭的楼梯间都会让他产生剧烈的恐慌和生理不适。他必须乘坐电梯，或者走开阔的室外楼梯。

更恐怖的是，他偶尔会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比如极度的安静中，或者不经意的一瞥——再次听到那细微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摩擦声……看到墙壁上、地板上，那些普通的水渍污痕，会突然扭曲一下，变成模糊的人形轮廓，又瞬间恢复原状。

医生诊断他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幻觉。

但林刻自己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确实逃出了那个“无间阶梯”的空间循环，但他可能……把那里的某些东西，或者说，被那里的某些东西“标记”了，带了出来。那个怪谈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缓慢的方式，继续侵蚀着他的生活和他的世界。它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只是暂时收起了爪牙，等待着下一次……

他永远无法真正逃离。那无尽阶梯的阴影，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卢绘的声音停了下来。她的叙述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的基调，即使是在描述最恐怖的环节时，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但这反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更改的、冰冷的事实。

她最后说道：“这个故事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那个显性的、追逐你的怪物，而在于那个本身‘出错’的空间。它没有理由，没有源头，只是存在在那里，像一个等待飞虫落网的蛛网。而一旦落入，无论最终是否像林刻一样找到一扇‘门’逃离，那种对空间、对方向、对逻辑本身的恐惧，已经深深烙进骨子里。你会开始怀疑脚下的每一步台阶，怀疑每一扇门后是否正常，怀疑那些日常的、不起眼的阴影和水渍……”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烛光在她沉稳的眼中跳动。

“因为‘它’，可能就在任何一处你觉得‘循环’、‘走不出去’、或者 simply ‘不对劲’的地方。并且，它可能已经悄悄跟着某个幸运的‘逃脱者’，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烛火适时地爆开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别墅外，风雨声不知何时似乎变小了，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想象力的寒意，悄然裹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许多人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下，看了看周围墙壁的阴影，仿佛害怕那里也会突然蠕动起来。

卢绘结束了她的讲述，恢复了沉默，目光重新变得沉静而坚毅，仿佛刚才那个恐怖故事的叙述者与她无关。

下一个，该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