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暂时陷入一种微妙的平静。
苏云不敢再追问那个危险的“门路”,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削着一个苹果,动作笨拙却认真。陈烬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依旧紧锁,但紧绷的脊背似乎放松了些许。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玻璃上映出病房里苍白的灯光和两人模糊的倒影。寂静中,只有水果刀划过果皮的细微声响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陈母去而复返,脸色却比离开时更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倚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妈?”陈烬立刻睁开眼,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心猛地一沉,“你怎么了?”
苏云也赶紧放下苹果和刀,紧张地站起来:“阿姨,您没事吧?”
陈母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陈烬脸上,巨大的悲痛瞬间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涌出,化作决堤的泪水。她猛地扑到病床边,抓住陈烬的手,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小烬……小烬……完了……全完了……”
“妈!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陈烬的心跳骤然加速,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陈母哭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那个足以将人彻底击垮的噩耗:
“刚……刚才……派出所来电话……说……说在邻市……河边……发现……发现一具男尸……经过初步核对……是……是你爸……”
“他……他……投河……自杀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陈烬的头顶!
轰——!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碎裂、然后彻底崩塌。
陈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剧烈地收缩,放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无法理解的空白。他像是没听懂那句话,又像是听懂了,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苏云也彻底惊呆了,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陈烬那副仿佛灵魂被抽离的样子,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
投河……自杀……
那个从未尽责、带来无数灾难和债务的父亲,竟然以这样一种惨烈而绝望的方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陈母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嚎啕大哭。
许久,陈烬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某处。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点气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死了?”
“……他……死了?”
然后,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眼底轰然爆发!不是悲伤,不是怀念,而是一种扭曲的、疯狂的、近乎崩溃的荒谬感和解脱感,随即又被更深重的、黑暗的绝望吞噬!
他突然猛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笑得浑身都在发抖,笑得伤口崩裂渗血也浑然不觉!
“死了……哈哈……死了好啊……死了好……一了百了……不用还债了……不用躲了……真他妈……太好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和额角渗出的鲜血混在一起,流了满脸,模样看起来癫狂又可怖。
“小烬!你别这样!别这样!妈害怕……”陈母吓得止住了哭泣,惊恐地想要抱住他。
苏云也吓得手足无措,眼泪流得更凶:“陈烬!陈烬你别这样!求你了……”
陈烬猛地止住笑声,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母亲,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妈!你听见了吗?!他死了!那个烂赌鬼!那个害我们变成这样的人渣!他死了!我们解脱了!我们应该高兴!哈哈哈……”
他说着“高兴”,脸上却是一片狼藉的泪水和鲜血,眼神里是彻骨的痛苦和荒芜。
巨大的刺激和长期压抑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少年看似坚硬的神经。他猛地挥开母亲的手,挣扎着想要下床,动作癫狂而不受控制。
“死了好……都干净了……我去看看……我去看看他死成什么样子了……”
“小烬!”
“陈烬!”
陈母和苏云惊恐地试图拦住他,病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医生和护士被惊动,匆忙跑进来,看到陈烬这副失控的模样,立刻上前按住他。
“镇静剂!快!”
一阵混乱的压制和注射后,陈烬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最终瘫软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只剩下无声的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世界一片寂静。
他仿佛被抛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深海。
那个他恨过、怨过、也或许在心底最深处某个角落悄悄期待过能回头是岸的父亲,以最决绝的方式,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世界里,撕开了一个永难愈合的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