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廊道之外湖面平如水镜,月色倒映其中,波光粼粼映出一行人的倒影。
紫夜醉后忽然入定,无奈之下玄枫只能将她抱在怀中走着回去。方珏小妹他们紧随其后,只是前面那人步履愈来愈慢,身体也微微颤抖,他们在后面也不得不减缓步速。
一阵风惊起了水面涟漪,小妹也不由的一颤,方珏裹了裹怀里人儿,终是探头道:“师父,您走得忒慢了,天冷了,要不我先带着小妹回去了。”
玄枫闻声忽然顿住身子,将怀中人轻轻放在廊道的栏上,缓了几个呼吸后声音微抖:“那你便先回去吧,我歇歇脚~”
方珏紧了紧怀里的人一副老成模样,看着醉得失去意识的紫夜阿姐,又看看气虚乏力的自家师父,长长叹息一声,摇着头越过两人。
玄枫见徒弟逐渐走远,赶紧坐到栏上喘息片刻。
望着醉倒的紫夜,玄枫抬手仔细的帮她打理额前凌乱的碎发,待自己呼吸匀畅了,才再度起身将她背起。
或许是换了种姿势更省力,他倒是有闲心观赏起夜中景色。
夜风袭袭吹来,方珏回到院中好一会了,都没等到师父和阿姐的身影,小妹已经熟睡过去,这么晚家中也熄灯了。
他独自一人站在寂静无声的院子里,清凉的月光铺满了整片,最近他越发难以入眠,师父说是因为他刚刚开始学习操控灵力,灵息入体,会导致身躯亢奋,活力无限,这是修炼之初的自然现象。
说来也怪,自从他那日习得灵力后,师父同阿姐从外面回来,二人气势大变,一向意气风发的师父陡然突现颓势,连身子都虚弱许多,之后很长一段时日他都闭门不出。
安雅郡主几次相邀,师父都给拒了,最后只能阿姐与自己同去。
而阿姐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沉默无言,她隔三差五便同谢家阿姐出门拜访,和那些世家姑娘相处也愈发融洽,交友之阔甚至让自小就和各家子弟厮混的方珏都有些自愧不如。
入秋后没多久,阿姐被谢家姐姐邀去同住,小妹自然也被她带去,师父闭门不出,兄长们皆忙于皇家围猎之事,无暇顾及自己,加上他同父亲的关系并未缓和多少,他干脆随祖母回乡住了两月。
在乡下人烟稀少,反倒方便他静心修习掌控灵力之法,等他从乡下归来,已然可以复刻当初师父展示与他的灵花。
原本他志得意满的想要展示一番,却在回来的那日才知晓,仲琪一行人在海中经历大劫,听闻此劫还将导致人世之祸,所以他二人需得相助,简单交代了两句便随风而去。
他们再回来时,已是半月之后,方珏尚未听闻哪里有什么灾祸,师父却扔与自己一份锦囊,说里头放着的一份关系民生大事的预言,他可以将此锦囊赠与一人。
方珏认真思量许久,才明白这民生大事非一人可解,唯有当权者参与方才有机会,而自己认识的权贵之中,位高权重的便是秦王李泓裕,他纠结数日最终还是托人将锦囊送予秦王。
这份毫无缘由的锦囊,也不知是否会引起对方重视,方珏为此愁苦了许久,却等来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秦王遣人送来国师拜帖时,郡王府阖家上下都吓得不轻,方珏外出访友的父亲收到消息后更是顾不上宵禁连夜从城外赶回。
为了防止消息外泄,父亲特意派人将相会的地点改成了郊外别院,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对外谎称是外出游玩。
实际去往别院的一行中,除了方珏自己,并无其他妇孺,便是连他的极为堂兄都无资格出行。
陪同出行的仆役方珏自然也看得出不是普通的杂役,他如今感知灵敏,一眼便能看穿他们都是练家子出生。
那日,秦王是陪同那位国师一道来的,可会谈时,他却未曾入门,只那位国师进门拜访师父和阿姐。
当然,方珏自然是有资格在他师父身侧侍奉的。
这么大的阵势使得他满怀期待,所以当他捧着一个茶壶站在玄枫身侧等候时,他十分好奇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令得皇室和他郡王府都惊慌失措。
事实证明期待的越多,失望的也就越多。
进门的是一位老者,他虽穿着宽大的道袍,却难掩那瘦削的身姿,脸庞更是精瘦,不过他五官宽和面带笑意,倒叫人心生安定之感。
先前总听师父说,良善之人多有福相,而得入修行的良善之人更是一见心安,方珏如今是有了确实的体会。
不过此人虽然颇有书中所说仙风道骨的风韵,但相比起坐在方珏身侧的师父和阿姐,这股子风韵似乎算不得什么。
期盼落空的他抬手抚着空荡荡的心口,幽幽然叹息着,唉叹声引起了对面老者的注意。
“小郎君似乎很是失望。”老者淡然一笑,寻了蒲垫自行铺在玄枫的对面。
这是一座湖上小岛,岛上修了一方大殿,国师是行船过来的,上岸后过了一架石桥才来到大殿门前。
工匠们从岸边挖了四条水渠,引水进入内殿,然后以石板铺底,竟然在殿内造了一座四方的水池,水池中央有另架一座四方的木台。
木台四周还镶了雕花的矮栏杆,他们三人便是在这木台之上等着这位国师。大殿的四个角落分别燃了奇特的香料,殿中烟雾缭绕,映着波粼的倒影似是人间仙境。
方珏见国师入座,忙拿了新的茶杯给他倒上刚热好的茶水,这是他今日新学的,用火灵之力烫水,好用至极。
“您就是云谷国师。”倒好茶水好,他干脆也寻了蒲垫坐下。
老者不应声,反倒是观察起玄枫二人,他见二人相貌甚为年轻,不由的皱起眉头,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关节。
“敢问二位年纪?”
紫夜偏头望向玄枫,思索了一瞬应声道:“来此世间约莫三十载。”
云谷在听过他们的年纪后大为震惊,最终喃喃着,“原来世间真有如此旷世之才。”
见此人不搭理自己方珏心中略有不满,忍了忍还是不甘心,再度问道:“所以,您是云谷国师吗?”
云谷国师姜云离这才想起回答小孩的提问,“正是。”
“像我父亲是在工部任职,管的都是水利之事,那你这国师是管什么的呀?”
面对稚子天真的问题,姜云离拈着胡须哈哈大笑,“国师国师,管得自然是皇家国事。”
“秀儿,你也想做国师?”
方珏知道,师父这么唤他定然是嫌弃他话多,他忙摇头否认,“没有,我就是好奇问问。”
说完立刻紧闭嘴巴,手撑着桌子往外侧挪移了下。
姜云离听完他们师徒二人一问一答,摇头笑毕敛起神情,端正了坐姿又问道:“敢问江郎君,那锦囊所说之事可有确切的时间。”
玄枫匆匆放下茶杯咽下茶水后应道:“吾不善测算,只有大概时日。”
“那也十分不错了。”姜云离面色大喜,连连点头。
过了会姜云离又面色踌躇,“老儿斗胆,敢问二位师承?”
“嗯?”
见他二人面露难色,姜云离以为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当下心绪慌张眉头紧缩。
“对呀,师父,你都没与我说过您的教派,像话本里写的,高人的教派都有些辉煌过往,您快和我说说。”
方珏此言调和了气氛,姜云离也没有那般紧张,一同好奇的瞧来。
“我二人自东阳来。”玄枫原以为这般说姜云离便该懂了,谁知他仍是一脸期盼,这让他不由得好奇,“你既能认出锦囊的符印,便该认得刘疏之,那缘何不识东阳。”
“先生说的可是闲草道人。”
紫夜想起刘疏之草庐门上的牌匾正是闲草居三字,点头道:“是他。”
姜云离摇头笑罢,“先生有所不知,闲草道人已是半仙般的人物,早已不过问凡俗之事,他老人家结交的也多是隐世高人,只是我见二位年岁不大才敢相问。”
“原来还有这样的划分。”玄枫捏诀测算片刻,算是弄明白了人间教派,他淡淡一笑,虚空之中忽然抓出本书册来。
“此书名为《修事录》,看完它你便大概知晓我二人来历了。另外,我将此书赠于你,还有一事相托。”
姜云离接过书册受宠若惊,“先生请说。”
“我这弟子尚为俗世人,很多关系难以斩断,你既为国师,想必比我二人这闲杂散人说话好使。”
姜云离恍然大悟,拈着胡须笑道:“原是为着此事,再简单不过了。”
“如此,便劳烦了。”紫夜忽然冲他拱手道谢,姜云离诚惶诚恐的赶忙起身拱手回礼。
玄枫明白,在他眼里自己二人修为远高于他,对他而言乃是仙人,因此他对自己二人如同对天地般敬重,此乃人世通俗,他便也不再纠结。
那日之后,方珏发现家中之人再也不管束自己,甚至大母还拿出她许多私人财宝,命人更换成通宝钱庄新印方便携带的飞钱,并偷偷藏于他的床头锦盒中。
没多时,他们四人也从郡王府迁出,宅子是那位国师托李泓裕转赠的,原本方珏并未打算接受,但家中长辈却已收了地契。
左右他和家中之人话语日渐稀少,索性便迁了出来。只是他这样小的年岁便自立门户的世间罕有,他们便对外声称宅院为师父所有,而自己不过是跟随师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