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还你东西。”张止潇将玉笛递过去,“昨日你睡过去了,我看它别在身上磕身,就给你取下来了。我想它应该对你很重要,就先帮你收着。”
而纪伶看着张止潇,迟迟没有伸手过来接。
记忆里有个少年,为了赶上临别时把这笛子送到他手上,跑乱了头发……
张止潇悬着手,但没有催他。
纪伶最终接了过来。
“谢谢,它确实对我很重要。”纪伶摩挲着笛子说:“这是我弟弟留下的……唯一的物件。”
“他不在了么?为什么?”张止潇脱口问道,见纪伶眸底一黯,垂眼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个。”
“没关系,”纪伶摇摇头,看着他,“是我没能保护他。”
蒋裕抱刀靠在门口,看见两人一道过来时,下巴一阵僵硬。倒是纪伶十分自然地同他点了下头,就与张止潇进门去了。俨然一个熟客。
这就一同进膳了?是不是进展太快了?
蒋裕不可思议之余,也盘算起了别的。
今届的武状元,授的是御林北卫所指挥之职,有实权。三殿下初入宫闱,若能收拢了这人得个盟友,也算好事。
只是,这事要跟王爷说吗?要怎么说?
食厅里,两个人方桌对坐,侍女们正在摆菜。一阵“叮叮当当”的盘碗声后,侍女们轻步退下。
纪伶看着桌上菜品,想到昨天晚上,总是有点心难安。他知自己酒品不好,一向是自控甚严的,昨晚实在被那几个同届考生劝得狠了。也不知道张止潇怎么带他回来的。丢脸就算了,别做了什么吓到人才好。
“怎么了,不舒服吗?”张止潇见他眉头轻锁,想他可能是宿醉头痛,说:“我让人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不用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纪伶想了想,还是说:“昨晚我喝高了,若是做了什么冒犯的事情,还请包涵。”
张止潇不说话了。
左脸颊被抚过的麻痒仿佛还在,被纪伶一提起,似乎还升起了点热度。
纪伶看他沉默,越发肯定心中猜测,懊恼得不行。
良久,张止潇先拿起了碗筷,“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甚是安静。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快回了皇室。现在,该称呼殿下了。”饭后两人走在庭院里,纪伶不无感慨地说。对面少年看起来较之半年前长高了点,也更为沉稳了些。在心性这一块,张止潇总像是跳着生长的。
张止潇似笑了下,“但说起来,我认识你这么久,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现在知道刚刚好。”纪伶停住脚,在张止潇回过身来时,拱手一个礼,“御林北卫所指挥纪伶,见过三殿下。”
张止潇站在树影里,若有所思,之后道:“大人客气,来日说不定还有倚仗大人的地方,不知大人可愿与我结个朋友?”
纪伶莞尔一笑,“我们不本来就是朋友么?”
蒋裕看着人出了院子,才从树荫后面转出来。
“小主子,人已经走了。”他说。
张止潇收回目光,“你做什么要偷听?”
“我是主子的卫,主子到哪跟哪是应该的,可不需要偷听。”蒋裕环手胸前,摸着自己下巴审视张止潇,“还是殿下能耐啊,三言两语就把人收进来了。”
“我没打算让他入我幕下的意思。”张止潇从树影里走出来,伸出掌心看了看已经淡去的疤痕,说:“我与他半年前就已相识。他待我很好,不过也许是因为我貌似故人。”
高冷小主难得多说了几句话。蒋裕好奇心被勾起,“听起来有点故事啊。然后呢?”
可惜张止潇不再说下去。
“这件事就不必告诉王爷了,我不想带什么目的去接近他。”张止潇带了点警告意味跟他说。
蒋裕不以为然,“你怎么这么较真呢?横竖是要结交,顺便把人收为己用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不需要你管。”
假山后窸窣一声,待人望去时却什么也没有。
“行,我不管。”蒋裕瞟了眼假山处,“但这府里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弄掉啊?讲个话都不痛快。”
张止潇也望着那里,淡声说:“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不能轻易动她。再想办法吧。”
纪伶翻身下马,跨进院子。扫洒的杂役刚好一桶水泼出去,泼湿了他半截衣摆。吓得那杂役丢了桶扑跪地上连连磕头,“小的没长眼,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无碍,起来吧。”纪伶不燥不怒,提起衣摆自己拧了下,便下了那几级台阶,马鞭挑开帘子进去。
北卫所的休憩厅里,东歪西倒几个人,还有两个围坐桌边剥着花生配酒。最扎眼的,莫过于最里边背着把弓临帖描字的,一张俊秀的文人脸,像个清闲公子哥,忽略他背上那把一看就颇有份量的铁弓的话。
北汉太平已久,御林卫的职很清闲,尤其这北卫所。
“咳,”纪伶清咳一声引起注意,一干人齐刷刷立起来排成一排,本是正襟待命的驾势,却在看了人以后一个个面色古怪。临帖描字的公子哥也迟珊珊搁下笔过来了,上下打量着进来的人。
“在下北卫所新任指挥,日后,就请诸位多指教了。”纪伶手背于腰后,眼扫过一行人。
众人面面相觑,迟滞地行了礼,“指挥大人好。”
纪伶略点下头,“我的牌子呢?”
“大人,这呢,”刚刚剥花生的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几步过去递上令牌。
纪伶接过看了一眼,又望向那一排人,问道:“今日没有演练么?为何这个时辰,大伙都在这儿?”
“大人,是这样,”递牌子的人解释道:“北卫所如今,五日一演练。”五日他是往多了说的,除去刮风下雨大寒大暑外加休沐日,其实一月都不知能不能练上三日。
养兵这种事,太平安逸久了,难免滋长惰性。
“今日起,恢复两日一练。”纪伶没有去看一屋人转瞬几变的脸色,又下一令,“即刻点兵校场集合,天黑之前把名册给我,我要查看。”
一众人一时没动,各怀牢骚。纪伶也不催,自行拉了把椅子坐下,说:“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说。”
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终推了个瘦脸汉子出来。汉子眼大炯炯,一副精明相,过来倒了杯水推到纪伶面前,附笑说:“大人,大伙都是办差的,能交差不就行了。如今天下太平,御林军真正用武之地甚少,只日常巡防守卫,实际大不必每日如临大敌地操练,彼此都折腾不是?”
纪伶貌似赞同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道:“那你的意思是,大伙该等到临着变乱时再临时抱佛脚操练起来?”
“……”
“一柱香时间,谁未到校场的,革出卫所。有谁不服,现在就可以把牌子摘了,放在这里。”纪伶不愠不燥说完话,喝了那杯水,起身离开大厅。临了回身再说一句,“当世重文治,武职升迁不易,诸位可是想给下属一个机会?”
人一走,一屋人随即炸开了锅。
“你们说他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新官上任三把火,放火呗。”
“那咱们就由着他烧啊?”
“你们通通别去。我不信他真敢把我们都革了!”
“你要觉得自己无可替代,大可以不去。反正我不敢这么高看自己。”终于有人说了句理性话,是那个瘦脸汉子。
这时一直没吭声背着弓的公子哥忽然悠悠飘出来一句:“你们确定,他是来任指挥,不是进宫来给我父皇陪睡的?”
二皇子张祈之。
且不说一个皇子为何混迹在这北卫所,只听这话,就不是正经人能说出来的。
“哎呦二殿下,你怎么还能想到这上面去?”
“不愧是二殿下。”
……
“我说,”瘦脸汉子又出声,“一柱香很快的各位。”
张祈之背好了弓,率先走出去。
紧接着其余人也泱泱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