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伶换过药,又沉沉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都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了。
张祈之守在他屋里,见人醒来,倒了杯水送过去。
纪伶支起上身喝了几口,侧躺回去,问他:“你一直在这?”虽然不知什么时辰,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睡了很久。
张祈之点点头,“你这儿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我怎么放心就这么走了?”
纪伶看了看他,神情略显复杂,“这里有老何,他可以照顾我的。”
“就那个粗手粗脚煎个药都煎不好的老头?”张祈之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找个像样点的下人?”
“别这么说,他人很好的。”
纪伶正说着,老何就端了个碗进来。碗里装着水,看颜色像茶水,只是味道闻起来有些怪异。
“这什么?”
“院里挖的老树根煮的水,他说能壮筋骨。”张祁之说,对纪伶斜去一眼。
老何听出他话里质疑的意思,嘿嘿两声道:“公子您别不信,这真是强身健骨的好东西,我爹那会儿看不起朗中,有个伤筋动骨的时候,就靠这个东西。治好过好多回呢。”他不知张祈之身份,依然称他公子。
“是嘛?”纪伶半信半疑地,也没多想,接过来就喝了。
“你还真喝啊?”张祁之受不了地看着他。
老何给他接过碗,说:“大人该饿了吧?我再去给你弄碗吃的。”纪伶轻应一声,他便颠颠地忙活去了。
“这么离谱的东西你也信。”张祁之囔囔了一句。
纪伶说:“他也是番好意,总不会害我的。”
张祁之坐到床沿处,略倾身问他:“是好意,你就来者不拒么?”
他这一倾身,未免就有些靠得近了,纪伶侧躺着连避开他目光都没办法,不自在扯了扯嘴角,说:“二殿下,您还是回去忙您的事吧。我没事了,这伤躺几天就好。”
张祁之垂眼看他一下,没说什么出去了。
纪伶闭上眼接着休息。约莫一柱香后,他闻着饭香味,只以为是老何煮好了饭送来,睁眼竟是张祁之。
张祁之端着碗瘦肉粥,很自然地又坐到他床边。
“大夫说暂时要清淡,但也要营养跟上,先吃碗瘦肉粥吧。”他边说边拿汤勺搅了搅,舀出一勺来。
“我自己来。”纪伶见状忙不迭就要坐起来,不料牵动伤处,疼得瘫了回去。
“你干什么?”张祁之差点把粥撒了,忙先放一边,就要去检查他伤处。
纪伶阻止了他,“我没事。”
张祁之只好作罢,说:“我喂你就好了,你不用起来。”
“二殿下,这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
纪伶想了想,“我承受不起。”
张祁之佯作不悦,“合着别人的好意你来者不拒,我的好意你就不能接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勺子已经伸到他嘴边,纪伶叹口气,还是忍下别扭张了口。心里琢磨这位二殿下到底什么意思。
蒋裕进门时下巴都要掉了。
“二……二殿下。”
蒋裕心道,差点忘了他如今也在北卫所。
张祈之一碗粥刚喂完最后一口,瞥见蒋裕,明显不快,“你来做什么?”
蒋裕肖扬,从小就长在安王府,皆是他那安王皇叔培养出来最得力的左右手,他并不陌生。纪伶因为什么遭的这趟罪,他也知道,自然给不了好脸色。
“哦,”蒋裕连忙晃一晃手里拿的东西,“我代三殿下过来问候下纪大人,顺便带些补身药材过来。”
张祈之搁下碗,说:“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顺便替我向皇叔问好。”
蒋裕把手里东西放桌上,识趣地说:“既然有二殿下在这照顾着,那我就先走了。”他再朝纪伶一笑,“纪大人,我改日再来看您。”
纪伶支着上身点头,“蒋大人慢走。”
蒋裕出了纪府大门,回望了一下。
二殿下与纪大人看起来关系也很好呢。
回去交差的时候,他把这话也与张止潇说了。
张止潇听了蒋裕的禀告,也没什么表情。自狱里出来后,他脸上表情更少了。除去看书和做课业的时间,他就是对着那片角花藤发呆。府里也有不少名贵花种,却没见他多看上一眼,他好像就是对那片自发出来的角花藤情有独钟。
蒋裕自不知,这角花,是穷人家的院子里最常见的花。生命力顽强,有方土就能生长,而且长得极快,一不留意就能把旁边花草覆盖去。但在这都城却不常见,因为家底殷实的人家是不屑将这种路边野花栽进自家院子里的。
起初府里的下人就曾想把它挖掉,但张止潇不让他们挖,这才留了下来。
“不过,二殿下不会是看上纪大人了吧?”蒋裕摸着下巴顾自思索,错过了张止潇转瞬即逝的微妙表情。
“为什么这么说?”
蒋裕见他难得有感兴趣的事情,便知无不言了,说:“皇城许多人都知道的,二殿下风流成性且好男风,这京中最有名的男风馆,他可是常客。”蒋裕说到这就忍不住八卦起来,“年初的时候,还跟户部齐大人家的小公子闹出流言呢,啧,传得满城风雨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被陛下贬进北卫所?”张止潇并不关心那流言。
“我大概知道一点,你想知道?”
张止潇点头。
“其实二殿下从前也不是这个性情的。他从前,那也算是君子端方德才兼备的一个人。陛下甚至动过弃长立幼的念头想立他做太子的。就是王爷那会儿也很看好他。”
张止潇转头看了过来,像终于被引起了好奇心。
蒋裕难见他好奇的样子,有心吊着他,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才不紧不慢接着说来:“变化应该是由两年前起。两年前骠骑将军被指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将军回京述职的时候在九里坡下就被御林军截了。满门抄斩。那将军的小儿子做过二殿下几年陪读,二殿下与他感情极好的。当时殿下在清和殿前跪求了好几日,可陛下最终也没赦免那小公子。谋反是个什么罪?陛下怎可能放过他正当青少的儿子?那不是后患无穷嘛?后来二殿下不知与陛下发生了什么争执,就此被陛下贬进北卫所,连皇子府都收回了。你能想象他堂堂一个皇子现在住的连个九品小吏还不如吗?”
“再后来,二殿下就慢慢变了副性子。”蒋裕说完不免也一阵唏嘘,“说起那将军的小公子,也怪可惜的。他原也是像纪大人这般武艺卓绝,是极有可能武试登科的。到底为家族所累,年纪轻轻的……”
张止潇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之后若有所思说:“王爷原是想扶植他的吧?”
“但是王爷不可能再选回他。”蒋裕几乎不加考虑。
“就因为他被贬谪?但就我所知,陛下并没有摘去他皇子名衔。”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二殿下成断袖这件事已然是定局。”蒋裕说:“北汉民风虽算得开放,但咱们王爷却是很传统的爷们,男风这种,在王爷眼里是悖人伦,且不入流的。而且,有人好男风只是图个意兴,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二殿下是根本不碰女色。若他承皇位,皇嗣就是个大问题。这才是王爷放弃他的原因。”
张止潇了然垂眸,没再说什么。蒋裕看天色暗下,该用晚膳了,便推他回厅里。
五月底,纪伶伤一好,又出现在练兵校场。本来还能再修养几日的,家里闷了近一月,他迫不及待要出来活动筋骨。
当然,舞刀弄枪他还是有些勉强,只拉了会儿弓。于是北卫所的兵将们终于领略到了指挥大人上回没展示出来的箭术。眼神又多了几分服气。
张祈之不喜欢太阳底下晒得一身黏腻,背着弓一直躲在凉棚下。他懒懒散散地架着一条腿坐在围栏上,看着纪伶蒙眼拉弓,箭箭穿靶心,底下人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嘴边挂着吟吟笑意。他这样笑着分明是清风朗月的样子,但看在熟知他秉性的人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二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啊。平常操练可没见过您这笑容。”屯卫李茂趴在他坐的围栏上,和他一起看场上,说:“咱们指挥大人站在那就是道惹眼的景啊。”
张祈之没理人,顾自看他的景。
屯卫又瞅着他笑眯眯一脸寻味,“这阵没去馆子里吧?”
“练你的兵去吧。”张祈之踢了下他屁股。
纪伶这时摘了蒙眼的布巾走进凉棚,抓起水壶灌了几口。喝得有些猛,有些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伸出舌舔了一下,抬手就用袖子抹了。回头看见张祈之朝他晃了晃手中水囊,“要不要来口这个?”
“哟,二殿下带的私货,几时请我们喝过一口?”阴阳怪气飘来一句,又是那位屯卫大人。张祈之又踹他一脚,在北卫所混久了,这些同僚都没几个当他是皇子了。
没上没下。
纪伶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多少有些无奈,“二殿下,您又偷带酒到校场。”
张祈之做出几分委屈模样,“我就这点爱好了,你也要剥夺?”
李茂学着他那委屈模样也来了一句。
张祈之脚又踹过去,这回没踹着,给他躲过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校场上争相追打起来。
纪伶无语看着他们摇头笑。余光里瞥见个熟悉人影,纪伶定眼望去,张止潇着一身玄黑色的轻简衣衫站在校场一侧,正望着他这边。蒋裕抱刀跟随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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