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清晨的雾霭中，像一条吐尽最后一口浊气的疲惫铁虫，缓缓爬入终点站。卜杏嵂几乎是拖着半麻的身体，从冰冷油腻的车厢连接处把自己“拔”了出来。一夜的颠簸、嘈杂、异味和玩家频道精神污染的“圣歌”护航，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晃出了窍，比连续加班72小时还要精疲力尽。
她像个逃难的灾民，拖着那个滚轮更加不灵光的行李箱，浑浑噩噩地挤上早高峰地狱般的地铁，再把自己挪回那个冰冷狭小的公寓。倒在床上的那一刻，她连脱掉那身沾染了火车复杂气味的西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天暗地地不知睡了多久，是被胃里一阵尖锐的绞痛唤醒的。空荡荡的胃袋因为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的逃亡而粒米未进，正发出强烈的抗议。她摸索着拿起手机想点外卖，屏幕亮起，推送的第一条本地新闻就刺痛了她的眼睛：
“惊喜开业！XX路新晋‘钜惠’和牛馆！M9级和牛体验价惊爆全城！打卡必吃！”
配图是油花分布极其漂亮的和牛切片，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看得她胃里的绞痛更加强烈了。再对比昨天那顿“喂牛吃到饱”的绿色沙拉和火车上的饥寒交迫，一种强烈的、报复性的消费欲望猛地窜了上来。
忍痛花钱！必须去吃了一顿了！安慰一下自己饱受摧残的肉体和心灵！
她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口气，冲了个战斗澡，换掉那身“难民”衣服，再次冲出家门，直奔那家新开的和牛馆。
店里人不多，装修是廉价的日式风格，塑料感很重。价格确实如广告所说，“钜惠”，低到让她这种穷鬼文案策划都敢放心点。她一个人霸占一个小桌，恶狠狠地点了最贵的套餐（其实也没多贵），看着红白相间的肉片在烤盘上蜷缩、变色、渗出油脂…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泄愤般的情绪，将烤好的肉片囫囵塞进嘴里。肉质…嗯，有点软塌，缺乏应有的奶香和嚼劲，调味料的味道重得盖过了一切。但此刻，热乎乎的油脂和蛋白质带来的饱腹感，就是最好的安慰剂。她暂时把相亲的尴尬、逃亡的狼狈、玩家的戏谑都抛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执行着“吃肉回血”的任务。
第二天，拖着饱餐后反而更加沉重的身体（以及隐隐作痛的钱包）来到公司。策划部依旧弥漫着“牢九门”事件后的低气压和赵姐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味。卜杏嵂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缩进工位，打开电脑，祈祷今天能平安无事地混过去。
刚登陆内部通讯软件，陈瞳的消息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弹了出来：
【陈瞳】：「图片新闻截图.jpg」 【陈瞳】：卧槽！卜杏嵂！你看国际新闻了吗？！米国那边好几个州检测出钚元素超标！疑似核泄漏！都波及到食品了！好像沃尔玛都紧急撤销了对印尼那片海域的海虾进口了！吓人！
卜杏嵂心里“咯噔”一下。钚元素？核泄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胃，昨天那顿廉价和牛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异常软塌的口感、过分厚重的调味…
一个可怕的、荒诞的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脑海！
她手指颤抖着回复： 【卜杏嵂】：…钚？等等…和牛…？昨天那家新开的…那么便宜… 【卜杏嵂】：啊！！！这个不会真的是…核牛吧？！Σ(っ°Д°;)っ
她感觉自己刚吃下去的和牛正在胃里发出诡异的荧光！
【陈瞳】：？？？ 【陈瞳】：哈哈哈哈哈哈！核牛！圣女卜你真是个天才！这词儿绝了！ 【陈瞳】：「转发聊天记录至玩家频道」 【陈瞳】：@全体成员 快来看！圣女卜疑似食用“核辐射变异和牛”！即将觉醒为“氚光圣女”！新活动BOSS素材有了！
卜杏嵂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阻止陈瞳，旁边工位一个平时不太说话的同事探过头，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杏嵂啊…别…别自己吓自己…放心吧，咱们这儿那个价位的和牛…肯定不是真…呃…不是用那个‘和牛’啊…”
卜杏嵂猛地抓住这根稻草：“是国产牛吗？！一定是国产牛贴标的对不对？！”她急切地需要一份安心。
同事被她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讷讷道：“是…是的吧…你放心吧…” 语气却没那么肯定。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了这场逐渐恐慌的讨论。
江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工位旁边，手里端着他那杯仿佛永不离手的、冒着不详热气的深褐色液体。他目光扫过卜杏嵂惨白的脸，又瞥了一眼她电脑屏幕上还没关掉的“钜惠和牛馆”广告页面。
“这个价位，” 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真的给你吃‘核牛’…”
他顿了顿，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抿了一口那疑似核废料浓度的咖啡。
“…你又不乐意了。”
卜杏嵂：“…”
整个策划部瞬间安静了下来。连陈瞳在玩家频道刷屏的手都停住了。
江临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恐慌、猜测和自欺欺人。精准，毒舌，且无比真实。
是啊，那点钱，还想吃真和牛？别说核牛了，就算是纸板牛、塑料牛，在那个价格面前，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她卜杏嵂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一种“无效核废料”吗？吃点“核牛”，说不定还能负负得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昨天大快朵颐后今天隐隐作痛的胃，又想了想自己那点可怜的工资和巨额（对她而言）的和牛账单，再想想玩家频道里可能已经开始狂欢的“氚光圣女”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诞感，混合着胃痛和贫穷的悲哀，彻底淹没了她。
她可能，真的，只配吃“核牛”。
甚至，“核牛”都算是改善伙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