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瑶觉得自己被分裂为两个人，一个告诉她既然不爱裴公子，就不该享受他的体贴照顾；另一个却很想沉溺于这份温情中，裴公子与哥哥要好，他的照顾总能让她想起哥哥对她的关怀。
她下意识地选择后者，乖乖站在原地。
裴少棠将木盆放好，取了干净的布子来到苏姑娘面前，不等她接过，托起她的手腕，亲自为她擦拭手上的水珠。
苏沐瑶先是愣了一下，迅速抽回手，抓过布子：“我自己可以。”
裴少棠不再强求，温柔地说：“昨日我给你说过，家父家母今日打算拜访苏宅，与婶婶商议两家订亲之事。”
苏沐瑶猛然想起她因一心放在售卖瓷器上，将裴少棠说过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更别说告知母亲。现下她顾不上想太多，停下擦手的动作，惊讶道：“订亲？”
显然苏姑娘并不知，裴少棠解释道：“我觉得你甚好，父亲和母亲也觉得苏家甚好，婶婶又对我满意，故而长辈们才会聚在一起商议你我之事。”
苏沐瑶这才明白，母亲因何今日不来窑场。
因为意外和惊讶她不再紧张，盯着眼前的男子，难道她往后的人生要与他拴在一起？
一个顾公子令她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去了一大半，眼前的人恐怕也会让剩下的一小半消失殆尽。
她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裴公子品性端良，值得托付；两人又有共同的志趣和爱好，相处起来应该能琴瑟和鸣；而且大家都是耀州人，一日三餐能吃到一块儿；两家也门当户对，嫁过去后不会被夫家瞧不起。
然而她的内心总觉得少些什么，而这缺少的正是她所渴望的。
苏姑娘不言语，只是一味地观察他，裴锦文感到担忧：“难道你不乐意？”
苏沐瑶不好再盯下去，尴尬地挪开眼神：“事出突然，我……我需回趟家问问我娘。”
苏沐瑶放下手中的布子，脱去沾满泥浆的围裙，朝坯房外走去。
“我送你！”裴少棠迅速跟上。
……
漆河的另一边，停着苏家和裴家的马车。
裴少棠将苏姑娘送上马车后，也上了裴家的马车，尾随在苏家马车之后，默默守护着心爱的姑娘。
还未到时间，姑娘急匆匆要求回苏宅，楚儿感到疑惑，这会儿才有时间询问。
“姑娘为何着急回家？”
苏沐瑶从来不会向楚儿隐瞒自己的事：“刚才裴公子说裴家老爷和夫人拜访苏家，商议订亲之事。”
“什么？订亲？”楚儿也被惊住，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后，替姑娘感到高兴，“难怪裴公子今日跑来，还伺候姑娘洗手。依我看裴公子不比京城的公子差，人又好，长得虽比不上顾公子，但也不差；裴家也开窑场，裴公子必然懂得如何制作瓷器，跟姑娘爱好一致，定能聊到一起。原来姑娘的姻缘在耀州，早知如此就不该跑到汴京的青云馆。”
楚儿的话让苏沐瑶意识到在他人眼中这段姻缘是好的。从理智的角度分析的确不错，可她重视的感情将如何依托？
她想起在汴京，离开虹桥的那一刻心头闪过的四个字，心中想道：“既然你已决定封心锁爱，又何必在乎个人感情？不如遵从理智，接受长辈的安排。”
……
马车到达苏宅门口后，裴少棠在马车上用手挑起布帘，探出脑袋，目送着苏姑娘和她的丫鬟楚儿急匆匆地走进宅门，他才放心地向车夫吩咐：“回家！”
他要赶回去问一问父母两家商讨的情况如何？何时开始行六礼？
苏沐瑶带着复杂的心情直奔母亲的屋子。
楚儿跟在姑娘身后，瞧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已是午时，这个时间项嬷嬷应该在厨房忙活，不如前去帮忙。
“姑娘，我去后厨给项嬷嬷搭把手。”
楚儿跟着没有多大用处，苏沐瑶回应道：“去吧。”
楚儿停下脚步，对着姑娘行走的背影自语道：“能看得出姑娘很矛盾，也不知她找夫人是想拒绝这门亲事，还是会勉强接受？说起来姑娘也挺可怜，喜欢的人得不到，不喜欢的却频频示好，如果有那么一位和姑娘两情相悦那该多好？”
替姑娘惋惜后，楚儿才移步去往后厨。
苏沐瑶来到母亲的屋子时，林婉茹正坐在榻上做那双在汴京时没有完成的绣花鞋。她感受到眼前的光线有变化，抬起头，瞧见女儿回来，那表情像是有事要问她一般。
“沐瑶回来了，今儿窑场可好？”
“窑场一切顺利，娘为何不问我为什么回来得早？”
“有什么好问的？娘盼着你早回来，姑娘家就该多待在闺房，很快我女儿不必早出晚归。”
林婉茹放下手中的针线和做了一半的绣花鞋：“过来，陪娘说会儿话。”
苏沐瑶上前在榻边坐好，直接问道：“听说娘想给我和裴公子订亲？”
林婉茹笑道：“你都知道了？娘没想着瞒你，只想给你个惊喜。”
“女儿知道后，没有任何惊喜，反而很矛盾。”
“矛盾？为何会矛盾？”
“用任何条件衡量，裴公子的确很适合女儿，可我高兴不起来。娘，您说苏家和裴家联姻真的好吗？”
自从苏家出事，林婉茹的心还未像今日这般安稳舒坦过，她露出慈祥的笑容：“怎么不好？裴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可在整个耀州也难找出几家像裴家这般富裕。关键是裴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心又好，一点儿不担心你重开苏家窑场会抢了裴家的生意，还帮你设摊位，没有他帮忙，你做的那些瓷器怎么卖出去？无论怎么想，娘都觉得两家订亲是好事。”
母亲所说，苏沐瑶也满心认同，为了能将自己彻底说服，还需继续解决心中疑虑。
“既然裴公子如此好，为何娘以前不考虑他？”
“唉，只怪娘以前心气儿高，一心想着将你许配给京城侯门高户家的公子，故而耀州的公子再好，都入不了娘的眼。可人活着很无奈，总要屈服于现实。娘不得已屈服了，才发现耀州的公子也有好的，再不给你定下，恐被人捷足先登。”
“按说裴家和苏家都住在华原县，也都是开窑场的，应该多多往来才对。在女儿的印象中，您和爹跟裴家走得并不近，该不会是您和爹不喜欢裴家？”
林婉茹思索片刻，解释道：“裴公子的娘徐夫人出自小门小户，娘以前心高气傲，自然瞧不上，故而跟她走得并不近。不只是她，耀州所有窑场东家的娘子，娘都不怎么理会，恐怕在她人眼中我既孤傲又冷漠。”
“爹呢？他为何与裴家老爷走得不近？”
“至于你爹，他对我从来报喜不报忧，即使对裴老爷有看法也不会对我讲。据娘估计，两家是竞争对手，自然不会来往过密。裴家的瓷器以绞胎取胜，苏家以刻花闻名耀州，各有所长，自然不愿自家的手艺被人学去，关系疏离再正常不过。”
“可为何哥哥又跟裴公子走得近？”
女儿提到这个问题，林婉茹更觉得裴少棠再好不过：“你哥哥品性如何，你最清楚。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哥哥交的朋友自然不会错，更说明裴公子的人品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哥哥不担心裴公子将苏家的刻花手艺学去？”
“你会刻花，应该明白苏家的刻花手艺不是谁人都能学得。你哥哥虽懂刻花，可难掌握刻花的精髓，故而他与裴公子往来，你爹并未反对。”
“是爹如此给娘说的，还是娘猜的？”
“猜的，但我觉得你爹是这个意思。要不苏家一倒，窑场的工匠都跑去别家，也没见别家的刻花手艺有超过苏家的？你爹曾说过，苏家的刻花除了讲究形似外，还要追求神韵，形学起来容易，神韵不是人人能达到，就看老天爷赏不赏这碗饭。老天没把这碗饭赏给你哥哥，却赏了你。”
听到这里，苏沐瑶又产生新的疑问：“娘，您说裴家的长辈亲自登门拜访提及订亲之事，该不会是瞧上女儿的刻花手艺？若如此，女儿嫁到裴家后，只怕苏家窑场要改为裴家窑场。”
林婉茹一心想为女儿谋个好归宿，从未朝这方面想过，女儿的话算是提醒了她。
她沉思了一会儿，很快将自己说服：“你爹和哥哥被流放那日，在娘心中苏家窑场已没了。即使你强撑着重开窑场，也难恢复到从前，再说你迟早会嫁人，那窑场最终还会关门。娘甚至想过，若耀州哪家窑场不嫌弃，就将苏家窑场给卖了……”
“千万不可！十年后爹和哥哥会回来，只要他们回来，窑场自然还会开启。”
“十年的时间太长，恐怕到时一切都变了。再说总不能让你一直守着那窑场不嫁人？恐怕你嫁人后，夫家不会允许你抛头露面。你爹曾对我说过，不管是哪家窑场得到烧制贡瓷的机会，只要是耀州窑烧制的瓷器便好。娘觉得，即使裴家看上你刻花的手艺也没什么不对，关键是，你的刻花都刻在耀州的瓷器上。”
苏沐瑶并不认同母亲所说，故意提醒道：“娘说话前后矛盾，前面说爹担心刻花的手艺被对手学去才与裴家保持距离，现在又说爹不计较，到底哪个是爹真正的想法？”
林婉茹这才发现想要说服女儿的话中出现纰漏，还需尽快挽回。
“哪个都是你爹的想法，并不矛盾。家中有男人时自然要与别的窑场竞争，没有男人，便要息事宁人。你若是个男儿，随你闯荡，怎么经营窑场，如何与别家竞争，娘都不拦着。可谁让你是个姑娘家？注定要到别人家，你又掌握了苏家刻花的精髓，足以证明老天都想让苏家的刻花到别家去，不如坦然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