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碟碎裂的脆响如同一声惊雷,炸得所有人心脏骤缩。碎片在地板上迸溅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冰冷的白色死亡之花。
每一片碎瓷,都映照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照出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从那些刺眼的碎片,缓缓移向僵直在原地的慕梦。她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瞳孔放大,空洞地瞪着前方,嘴唇无声地颤抖着,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魄。
不是她碰掉的。她的手甚至没有靠近碟子。
那声碎裂,仿佛一个冰冷的注脚,精准地钉死在粟穗刚刚结束的那个关于“染回音”的故事上——那段关于活人无意识承载他人命运、做出陌生动作的可怕描述。
怀疑的种子,如同冰锥,瞬间刺入每个人的心底。最恐怖的并非外来的鬼怪,而是身边的同伴,可能早已不是“原本”的那一个。这种猜忌,无声无息,却足以撕裂任何抱团取暖的微弱勇气。
“慕……慕梦?”宁有缘离她最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害怕沾染上什么不洁的东西。
慕梦像是被这声呼唤惊醒,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汇聚起一点光彩,却是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不……不是我……”她破碎地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耳语,“我没碰它……我不知道……”
她求助般地看向周围的人,但迎接她的,大多是惊疑不定、甚至隐含恐惧的审视。赖馨得慵懒的眼神里带上了明显的警惕,身体又往沙发里陷了陷。霍律皱紧眉头,盯着慕梦,像是要在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连最温和的余临秋,眼神里也充满了复杂的不安。
这种无声的指控和距离感,比任何厉鬼的咆哮更让慕梦绝望。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声啜泣,而是无声地、汹涌地滑落,肩膀剧烈地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真的被某种无形的“回音”扼住了喉咙。
“够了!”
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试图打破这冰冻气氛的热切和唠叨。是寥乐安。她似乎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那种“必须做点什么”的本能再次压倒恐惧。她站起身,绕过地上的碎片,走到慕梦身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个意外,碟子没放稳,自己滑下去了,这旧桌子不平嘛,吓着我们小梦了。别怕别怕啊,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她语速很快,声音刻意拔高,试图用这种过度的喧闹掩盖弥漫的恐惧和猜忌,“我来收拾,我来收拾,你们都别动,小心扎着手……”
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那些瓷片捡起来,手指却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
然而,就在她低头收拾的瞬间,她的唠叨声戛然而止。
动作停顿了。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一块较大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
烛光下,那白瓷碎片的内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是釉彩,不是污渍。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干涸的痕迹,像是……曾经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浸染过,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寥乐安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那种强装出来的热心和镇定一点点褪去,换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和……深埋的、被触动的记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慕梦,也不再看地上的碎片,而是直直地看向下一个本该讲述的人——韩荭。眼神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恐惧、催促,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果然如此”的颤栗。
韩荭就坐在寥乐安对面。她是一个热心善良、甚至有些唠叨念旧的人,平时总是细致地关心着所有人。此刻,她正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慕梦和反应异常的寥乐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衣角上一处细微的、不起眼的磨损痕迹。
感受到寥乐安异常灼热的目光,韩荭愣了一下,疑惑地回望过去:“乐乐?怎么了?”
寥乐安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死死地盯着她,然后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些碎片,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重重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
那种情,仿佛在说:该你了。你知道该讲什么。或者说……你必须讲那个故事。
韩荭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脸上掠过一丝茫然。但她热心细致的本性让她暂时压下了疑惑,转而看向主持大局的陈默,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陈默,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要不我先讲吧,讲完……讲完也许大家能稍微分散下注意力?”
陈默的目光从失态的慕梦、异常的寥乐安以及那堆不祥的碎片上扫过,推了推眼镜,理性似乎也在这场无声的风暴中艰难维持:“好。韩荭,你来。”
韩荭点了点头,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还在无声流泪的慕梦,这才稍稍坐正了身体。她整理了一下衣角,那双总是透着亲切和善意的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也染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抵抗某种不愿触碰的记忆。她的手指又一次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处磨损,仿佛那是一个能给她带来些许安慰的锚点。
“我……”她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温和,却失去了一些往常的轻快,变得有些滞涩,“我讲一个……关于‘旧物’的故事吧。”
“不是古玩古董那种值钱的旧物。是……普通人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或者用了很久很久的日常东西。比如……一把老椅子,一个梳妆匣,一件穿了很多年的旧衣服……”
她的语调变得很慢,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特有的悠远和…… caution。
“老人们常说,东西用久了,会有‘灵性’。会沾染上主人的气息,习惯,甚至……情绪。大多数时候,这没什么,甚至是一种温情的念想。”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如果它的主人,在拥有它的漫长岁月里,积累了太过浓烈的、不好的情绪——比如日复一日的怨恨,无法排解的苦毒,蚀骨铭心的嫉妒,或者……某种扭曲的、见不得光的癖好和秘密……”
“这些情绪,会像污渍一样,一点点渗透进那些日常摩挲的物件里。年深日久,那东西看起来还是普通的样子,但它里面,已经‘腌入味’了。”
“它成了一个……情绪的容器。一个沉默的、冰冷的‘见证者’。”
韩荭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地上那堆碎瓷片,又飞快地移开,眼神里闪过一丝心悸。
“后来,这件‘旧物’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流传到了别人手里。可能是被卖掉,被赠送,甚至只是被当作无主之物捡回去。”
“新主人一开始会很开心,觉得捡了便宜,或者得到了一份承载时光的礼物。他们每天使用它,接触它。”
“然后,慢慢地,不对劲开始了。”
“新主人可能会开始无端地情绪低落,感到莫名的压抑和烦躁。可能会开始做一些阴郁的、充满负能量的梦。可能会对某些事情产生毫无来由的、极其强烈的怨恨或者恐惧——那些情绪,仔细想想,根本不属于自己过去的经历。”
“就像……那件‘旧物’里面沉淀的、经年累月的‘污浊情绪’,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汁,一点点污染着新主人的精神和生活。”
“使用者察觉不到这种缓慢的侵蚀,只会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开心,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像自己’。他们可能会把原因归结于压力、环境,却永远不会想到,问题可能出在身边那件看似无害的、甚至备受珍视的‘旧物’上。”
“而更可怕的是……”韩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仿佛感到寒冷,“有些‘旧物’,它沾染的不仅仅是情绪……可能还有更具体的‘念头’。”
“比如,一把曾经属于一个极度嫉妒邻居家幸福女人的旧椅子……坐久了,可能会让人也开始无端地嫉妒身边的人,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挑拨离间的事情。”
“一个曾经属于一个有偷窥癖的人的旧望远镜……用它看东西,可能会让人也开始产生那种想要窥探他人隐私的、无法抑制的冲动。”
“甚至……一件属于某个横死之人的旧衣服……穿上了,可能就会开始重复那个人死亡前的某些行为模式,吸引来……不好的东西。”
“这种‘污染’,是潜移默化的,是认知层面的。它让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点点变成‘别人’,重复别人的悲剧,或者……成为那段‘污浊情绪’最新的释放渠道和牺牲品。”
“等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往往已经太晚了。那些情绪和念头已经像藤蔓一样缠绕进了你的思维深处,难以剥离。甚至……你可能已经习惯了那种阴暗和扭曲,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韩荭讲完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深切的悲哀。她再次下意识地捻了捻衣角那处磨损,仿佛那件“旧物”的故事,与她有着某种不愿明言的、切身的联系。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地上的碎瓷片,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每一片,此刻看起来都像是一件承载了无数过往、可能浸染了未知“污浊”的……“旧物”。
而那声诡异的碎裂,究竟是无心的意外,还是某种深埋的、“腌入味”的怨恨情绪,在沉寂了漫长岁月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脆弱的载体,发出了它的……一声回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了那堆碎片,以及……失魂落魄的慕梦,和反应异常的寥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