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小心翼翼地逡巡,既害怕与那扇紧闭的怪门对视,又忍不住审视身边的同伴,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被“回音”侵蚀或被“旧物”污染的痕迹。慕梦的无声哭泣和寥乐安之前的异常反应,更是为这疑云添上了浓重的一笔。
“下一个。”陈默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的理性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强撑的机械反应。目光在剩余未讲述的人中扫过,最后落在了一个身影上——白格。
白格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即使在摇曳昏暗的烛光下,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直爽利落、甚至有些倔强的气息。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蜷缩或紧绷,只是抱着手臂,眉头微锁,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惊惶的众人,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不耐烦的豁达。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抬了下眼皮,没什么犹豫,干脆地开口:“行,到我了是吧。”
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务实的颗粒感,与之前几个讲述者或恐惧或悲伤或空灵的语气截然不同。
“我讲个实在点的。”白格说道,目光扫过那扇被封死的门,嘴角似乎撇了一下,带着点不屑,“甭管是回音、旧物还是啥玩意,扯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归根结底,不都得落在一个‘地儿’上?我就说说这‘地儿’本身。”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但眼神却锐利起来。
“有些地方,天生就不对劲。不是死过人,不是闹过鬼,可能压根啥事都没发生过,但那地方,从根子上就是‘歪’的,是‘坏’的。”
“像一块地里长了毒瘤,像一棵树从芯子里烂掉了。你站那儿,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心里头发毛,说不出的憋闷烦躁。动物比人灵性,猫狗都不乐意靠近,鸟都不往那儿落。”
“这种地儿,老百姓老话叫‘恶地’、‘凶土’,或者更难听点的,‘养煞坑’。不是说它养出个青面獠牙的煞神,是这地方本身,就像个烂疮,不断地往外‘渗’坏东西。”
“在这种地上盖房子,住人,那就是倒了大霉。家里头怪事不断,不是今儿丢东西,就是明儿吵架拌嘴,家人一个个病病歪歪,运气跌到谷底,喝凉水都塞牙。怎么看风水都没用,请啥大师都镇不住。因为根子坏了,你在上头摆啥都是白搭。”
“住在里头的人,慢慢也会被这地儿‘渗’出来的坏东西影响。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心眼越来越小,看啥都不顺眼,整天负能量爆棚。好好的一个人,能变得跟恶鬼似的,家里整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她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冷冽。
“这还不算最糟的。有些‘恶地’,它‘渗’出来的东西,更有针对性。比如,它可能专‘渗’一种叫‘妒恨’的东西。那住在这地方的人,就会变得特别容易眼红,看不得别人好,邻里之间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结下死仇,背后捅刀子、使绊子,弄得整个氛围乌烟瘴气。”
“或者专‘渗’‘衰败’。那这家人干啥啥不成,种庄稼欠收,做买卖赔本,身体也越来越差,最后穷困潦倒,家破人亡。”
“甚至……专‘渗’‘吸引灾祸’。住在那里,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专门招引一些不好的事情上门。车祸、火灾、匪盗……各种倒霉催的事,接二连三,躲都躲不掉。”
白格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某种客观事实,带着一种见惯了世间丑恶的豁达,但这内容却让听的人脊背发凉。这是一种更宏观、更无从躲避的恶意,它源于土地本身,像背景辐射一样无处不在。
“这种‘恶地’,通常都有点特征。”她继续道,语气像是在分享某种实用的经验,“比如,那里的植物长得要么特别怪异狰狞,要么就干脆枯死一片。井水或者地下水,可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铁锈味或者腐味,喝了让人心慌气短。夏天的时候,那块地儿可能比别处都阴冷,或者反过来,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邪门的是,”她压低了声音,烛光在她眼中跳动,“在这种‘恶地’上,有时候你能听到一种极其低沉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嗡鸣’声。不是虫子叫,不是风声,就是那种……像是大地本身在痛苦呻吟的声音。”
“嗡鸣”一词,再次触动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翟名故事里的“瓮”声,刚才门后那诡异的震颤……
白格似乎没注意到众人的色变,或者说她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老一辈人说,那是‘地脉’坏了,在‘哭’。也有人说,那是埋在地底下的、数不清的‘恶念’在互相摩擦、嘶吼。”
“碰上这种地儿,没别的办法,只能躲。离得越远越好。一旦沾上,就像踩进了烂泥潭,会越陷越深,想脱身就难了。你人可能搬走了,但那地方‘渗’进你骨子里的坏东西,可能还会跟着你一段时间,继续败坏你的运气,直到你找到办法彻底‘洗干净’——或者,被它彻底拖垮。”
她讲完了,摊了下手,一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的干脆模样。她的故事里没有冤魂,没有精怪,只有一片土地本身散发的、纯粹的、无可救药的“恶”。这是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恐怖,因为它无从对抗,无处讲理。
房间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如果说之前的怪谈让人害怕特定的鬼怪或现象,那么白格的故事,则让人们对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本身,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和恐惧。
这栋老别墅……它所处的位置……
“嗡——”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门后,而是确凿无疑地……来自地下!
仿佛就在他们脚底的地板深处,有什么极其庞大、极其沉重的东西,极其缓慢地……摩擦了一下。
伴随着这声嗡鸣,靠近壁炉的那面石墙内部,突然传来一连串极其细微的、密集的“喀啦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断裂、位移。
紧接着,在一众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那面原本看起来厚重坚实的石墙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蔓延开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灰尘,从那些新生的缝隙中,簌簌落下。
这栋房子,这片土地,仿佛正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回应着白格关于“恶地”的论述。
它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苏醒的……“养煞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