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一年,老天爷像是忘了怎么下雨。
整整十个月,天上没有掉过一滴水。田地干裂成一块块龟壳,稻苗还没抽穗就枯死在地里。十里八村的井都见了底,热风一吹,空气中都能蹭出火星子来。
人都快渴死了,哪还顾得上地里的庄稼。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娘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起初她还以为是饿出来的毛病,直到肚子鼓得老高,家里人才反应过来——这是怀上了。
“这年景,怎么养孩子啊……”我爹蹲在门槛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庄稼发愁。
爷爷抽着旱烟,烟锅里早就没了烟丝,他只是习惯性地吧嗒着空烟嘴:“咱爷俩紧一紧口粮,省给儿媳妇。这是咱家头一个孩子,说啥也得保住。”
就这样,我娘成了全家唯一一天能吃上两顿饭的人。说是两顿饭,也不过是些糠咽菜,最重要的是没有水。
我永远记得爹省下一口泥水,颤巍巍地端到娘跟前:“你喝,你喝……”
娘看着缩在墙角、嘴唇干裂的爷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流不下来——身体里早就没有多余的水分了。她接过碗,转身就把水灌进了爷爷嘴里。
后来爹和娘都倒下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每当问起,爷爷总是红着眼眶摇头:“别提了,别提了。”
爷爷说,我出生那天,太阳毒得能烤化石头。就在日落西山、日月交错的逢魔时刻,天空中突然炸响一道旱天雷!
那雷声震得方圆百里地动山摇,不偏不倚正好劈中我家屋顶。干燥的茅草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凶猛得像是要吞没一切。
我爹娘还在屋里!
爷爷在外头嘶哑地呼喊,火光映红了他绝望的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水!是水!”村里有人尖叫起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干裂的土地上,激起一片尘土。转眼间,倾盆大雨呼啸而下,浇灭了大火,也滋润了这片干渴的土地。
火灭了,黄昏也彻底褪去,暮色四合中,屋子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
我出生了。
爷爷抱着我,跪在雨水中老泪纵横。就在这时,雨幕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那是个年轻的青衣道士,奇怪的是,他身处大雨之中,道袍却干干净净,连鞋都没沾湿。他手持拂尘,对爷爷微微欠身:“老丈有喜。”
“远看此处福光冲天,此子生在逢魔时刻,甘霖天降,日后定当百邪不侵,诸事皆成。”
爷爷正要道谢,却忽然想起什么:“可我家这是个孙女啊!”
道士闻言脸色骤变,掐指一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逢魔时刻,女生男命,八字至阴,体弱多灾!”
他看向爷爷惨白的脸,不忍地摇头:“老丈,您这孙女命格特殊,若是没有大命格的人压着,恐怕一出村子就要遭难。”
爷爷顿时来了气:“你这道士胡说什么!我孙女一出生就天降甘霖,救了这么多人,怎么会有灾?”
道士凝视着襁褓中的我,低声问:“生下她的,当真是人吗?今日为何平白生雷?”
爷爷顿时语塞。
道士长叹一声:“罢了,天降甘霖活人无数,这是一场大功德。老丈,我这有一枚玉佩,里头锁着不得了的东西,命格极强,或许能护住您孙女。”
“但一旦戴上,二人便是缔结了婚约。往后您孙女需积德行善,功德堪比这场甘霖。若是功德不够,就得用她的命来填。”
说完,道士将玉佩塞进爷爷手中,又指着我家的废墟:“老丈,您一生鳏寡孤独,莫要强求啊!”
随即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爷爷握着那枚温润的玉佩,在雨中站了许久。
……
这些往事,爷爷在我小时候当故事讲过很多回。可我总当是老人家编来哄孩子的,从没往心里去。
如今十六年过去,我平平安安地长大,从未见过那枚玉佩,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唯独记得一件事:绝不能踏出村子一步。
也许是因为这个约束,村里的姐妹们格外怜惜我,常来找我说话。今天是我十六岁生辰,春燕一大早就来找我,送了我一方绣着桃花的手帕。
“慕瑶,”她扭扭捏捏地摆弄着衣角,“我有了心上人,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想让你见见他。”
我笑着打趣:“是哪家的小伙子这么有福气?”
春燕红着脸:“下午太阳落山时,我在后山等你,带你去见他。”
我一口答应下来。
下午日头偏西时,春燕果然来叫我。她拎着个竹篮,说是去挖野菜。
我笑话她:“后山都是老坟,你挖的哪门子野菜?”
春燕羞红了脸:“那里……那里不会被人看见嘛……”
我们一路往后山走去。夕阳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照在一个个圆鼓鼓的坟包上,显得格外阴森。
我抓紧春燕的胳膊:“春燕,我有点怕。”
春燕却痴痴地望着后山深处,心不在焉地敷衍我:“怕什么?你要实在没事做,就数数咱们村有多少座坟吧。”
这后山正好处在两村交界处,中间只拦着一条老旧的麻绳。爷爷从不让我来这儿,生怕我不小心跨过界。
我心中不安,但又无事可做,只好一边走一边数起来:“一、二、三……”
坟包分布得杂乱无章,我数着数着就昏了头。当数到“四十九”时,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太阳落山了!
我脚下一滑,不小心绊过了那条作为分界的麻绳,一脚踩在了邻村的土地上!
心中一惊,我猛地抬起头,却见春燕正含笑看着我,她身边站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
“慕瑶,你看——”春燕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那个年轻男人对我微微一笑,然后张开了嘴——一条细长鲜红的蛇信子从他口中探出,在空中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