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啊，你是前些天刚搬的家吗？”

钱达峰倚靠到座位上，把目光投向左后视镜，扫视刚刚出现在后方的另外一辆车，随即向齐承光开口。

“啊？”

齐承光忍不住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张开嘴巴，双手险些脱离方向盘。他忍不住轻轻地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即重新抓稳方向盘，稳稳地打方向，保证车不发生偏移。

“是……是的，钱总。我之前租房子的那家房屋中介突然出问题，公司无法继续运营下去。我也没法再继续租原来的房子。我只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搬家。”

“房屋中介……出问题？”

钱达峰放慢语速，随即略微皱起眉头，再把自己的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

“就是前一段时间在网上闹出很大的动静的那一家？我听说，那一家公司的老板好像是已经跑路了，警方目前还在调查这件事？是这样吗？”

“是的，钱总。”

齐承光稳稳地点头，随即轻轻地踩刹车，让车暂时停下并和前面的那一辆车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有人说，那家中介公司的经营模式是有问题的；也有人说，那家公司的资金链早就已经断掉。具体是什么回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包括我在内，很多用他们的程序来租房的租客都完全没有预料到。情急之下，我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仔细地挑选足够合适的房子。”

“哦？”

钱达峰拿起手机，迅速地回复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一条消息，随即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停车场正门。他看到，排成一列的车正在依次通过被横杆和电子显示屏挡住的出口。

“所以你现在租的房子……是在什么地方？是离公司挺远的地方，对吗？”

“嗯……是的。在新晨光北苑。就是在北边，新开发区那边。”齐承光回答。

“什么？在新开发区那边？那么远吗？”

钱达峰把目光投向中央控制台上方的电子屏幕，注视屏幕上显示出的地图，扫视地图上的每一段已经完全变成红色的拥堵区域。

“那你每天上下班岂不是都要花很长时间？”

“嗯……也还好。”

齐承光犹豫一下，把目光投向前方，注视刚刚通过抬起的横杆的车，随即缓慢地加速，让车滑动到重新落下的横杆前方。看到横杆重新抬起来之后，他便再次加速，随即打开雨刷。

“我现在只要坐地铁二号线，就能直达公司这边。虽然有点远，但也算不上很麻烦。我只要比搬家之前早起一会儿，就行。不是很大的麻烦。”

“哦？这个习惯还是挺好的啊。”

钱达峰把手机摆放到自己的腿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听说，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当中很多都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夜行类生物。你能坚持早起，挺不错的。”

齐承光露出略微有些尴尬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转动方向盘，让车驶入停车场出入口前方的马路之内，并连续避开两辆分别从正后方和斜后方超过去的车。

银白色轿车沿着相对较窄的马路向前行驶，先稳稳地驶出一段路程，再连续在两个距离很近的十字路口当中拐弯，驶入一条足够宽阔的大路。

齐承光不紧不慢地踩刹车，让车停在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前方，并精准地把车停在从左往右数的第二条车道之内。只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越来越多的车依次在不同的车道上停下，并在几条车道上排成几条长短不一的队列。几条队列当即组成一片紧密而拥堵的车阵。大量的尾灯同时亮起耀眼的红色光芒，把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的雨幕照得无比清晰。大量的灯光也从马路两侧的大楼或者店铺周围释放出来，融入大片雨幕之中，径直射向已经完全变得漆黑一片的天空。微弱且连绵不断的雨滴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既从车身表面响起，也从周围的大片马路上方响起。

“你现在住的房间，仍然是合租房？还是群租房？那边的群租房是不是很多？”

钱达峰再次拿起手机，扫视从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一条消息和两条新闻。

“是啊，钱总。那边的合租房和群租房都很多。”

齐承光抬起头，注视明亮而刺眼的红灯，再把目光投向正在依次过马路的人群。他看到，大多数人都被自己撑起的雨伞牢牢地遮盖住，只有两三个人身穿雨衣。

“我现在……和两个室友合租。我和他们……已经算得上比较熟，平时也基本没有什么矛盾。”

“哦？你那两个室友都是干什么的？岁数……是不是都和你差不多？”钱达峰继续问。

齐承光略微点头，随即低下头，把目光投向地图上显示出来的几片红色、黄色的拥堵区域。

“是的。他们两个都和我差不多大。其中一个……是在网上做游戏代练和游戏直播的。另外一个……是在娱乐场所上班的。他们两个……平时基本都是在晚上工作，白天基本都在休息。”

“游戏代练？娱乐场所？”

钱达峰当即皱起眉头，露出有些迷惑不解的表情。

“是的，钱总。他们平时的工作时间和我基本是错开的。在工作日里，他们的作息时间也和我差别比较大。可能是因为这个，我和他们平时基本不会产生什么矛盾。”齐承光说。

钱达峰抬起手掌，用指尖抚摸自己的嘴唇上方和下巴上的胡子，随即把脑袋转向右侧，把目光投向两家完全紧挨在一起的沿街店铺。其中一家店铺是面包店，另外一家店铺则是咖啡店。一条长队从面包店的门口一直排到十字路口的边缘位置。队伍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年轻女性，每个人都牢牢地握住自己手里的雨伞。有些排队的人露出充满期待乃至有些兴奋的神情，时不时地踮起脚尖、抬起头并看向面包店里的柜台或者货柜。还有一些排队的人紧盯悬挂在面包店门口的电子显示屏，不停地看显示屏上播放的宣传视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宣传视频中出现的几种不同口味的面包、糕点。只有一墙之隔的咖啡店则显得十分拥挤。店铺里几乎看不到一个空座位，每一张桌位都坐满客人，还有一支队伍从柜台一直排到靠近店门的位置。几张临近人行道的桌位上都有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忙碌的客人，有的人还在一边忙碌一边大口地灌下杯中的咖啡。

“嘀！”

尖锐的喇叭声突然从靠近人形横道线的位置响起。

一辆刚刚开始转弯的轿车突然对走在最后的几个行人鸣喇叭，明显地表达出对这些行人的不满。两个走在一起的中年女人当即紧紧地拉住分别跟在她们身边的两个小女孩，随即一同加快脚步，由稳稳地向前走改为小幅度地向前跑，尽可能快地穿越足够宽阔的马路。

“嗯？！”

齐承光突然忍不住瞪大双眼，把目光投向两个被牵着的小女孩的背影，鼻腔中当即发出一道明显带有几分惊讶的声音，随即立刻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地连续摇头，显露出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的样子。

正在这时，位于车阵前方的红灯瞬间变成绿灯。位于几条车道前方的车同时开始加速，迅速地通过十字路口。整个车阵开始不规则地向前移动。位于银白色轿车前方的几辆车当即拉开与银白色轿车之间的距离。

“嘀——”

悠长的喇叭声当即从银白色轿车后方响起。两三辆位于同一条车道后方的车同时发出喇叭声。

“怎么了，小齐？”

钱达峰当即注意到齐承光的不对劲，忍不住把脑袋往前伸，并用一只手按住驾驶座的边缘。

“没……没事，钱总。”

齐承光当即连续摇头，紧握方向盘，用力加速，随即抬起头，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并把目光投向后视镜，注视位于正后方的那一辆尺寸和体积都明显更大一些的车。那是一辆黑色的大越野车，在雨夜之中能够散发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威慑感。

“我可能……只是有点眼花。没什么事。”

“眼花？”钱达峰当即露出认真的表情，“怎么回事？你是感到有些累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还……还好。没什么事的。我现在没有感到不舒服。没事。”

齐承光一边回话，一边尽可能地加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赶上左、右两侧的两辆原本与自己并驾齐驱的车，随即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电子屏幕上的地图。从地图上显示出的区域当中的红色、黄色区域已经明显减少。

钱达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坐稳，并把手机放回自己的口袋里。他坐正身体，露出带有几分严肃的表情，注视齐承光的身影，也注视正前方。

雨渐渐开始减小，每一片有灯光照亮的区域之内的景物都开始变得不再模糊。大部分的车之间的直线距离都开始不同程度地增大。

银白色轿车连续驶过两个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再驶向一个丁字路口，并在丁字路口的尽头左转。一大滩从路边的一大片凹陷处一直蔓延到马路中间的积水当即从前挡风玻璃中显现出来，并在路灯的照射之下反射出晃眼的光芒。

齐承光咬紧牙关，一边用力打方向，一边踩刹车，让车平稳地从积水的边缘位置驶过，几乎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钱达峰没有说什么，只是缓慢地点头，随即拿出刚刚发出铃声并开始振动的手机，扫视手机上收到的消息。

齐承光轻轻地拨动转向灯，向右侧变道，让车移动到更靠近人行道的车道里，随即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左侧的反光镜。他感觉到，反光镜里的景象开始变得更加清晰。他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害怕，却又完全不敢显露出来。

刚才，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和他曾经在地铁里、小区门口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的画面。只在很短的一瞬间，那两个被牵着往前跑的小女孩的身躯表面同时发生变化，像是被某些图片编辑软件直接从彩色模式更改为黑白模式一般。除头发仍然保持黑色、身上的衣物当中的白色部分仍然保持白色之外，她们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和全身衣物当中的其他部分都完全在他的视线之内变成深浅程度不同的灰色。而且，在这个过程之中，她们两个同时显得像是被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与周围的空间隔绝一般，无论是低吟的风还是倾斜向下坠落的雨，似乎全都完全没有接触到她们的身躯、如同瞬间从她们身边的一小片空间之内消失一般。这一次的变化过程持续的时间同样很短，至少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持续存在的时间很短。最重要的是，他能够感觉到，无论是牵着她们的两个女人，还是另外几个距离她们比较近的行人，全都显露出没有看到这样的画面、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状况的样子。她们自己也没有在这个很短的过程之内表现出任何异常，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

这真的是幻视症吗？还是别的什么病？

这已经是第四次……如果这是病，会不会是很严重的病？如果这不是病，那么，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