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的死寂浓稠得如同实体，压迫着耳膜。只有自己粗重嘶哑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闷响。灰尘缓慢飘落，如同时间的骨灰。

凌斐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枚螳螂芯片上。幽蓝的微光在昏暗环境中异常醒目，那道贯穿的裂痕仿佛一道狰狞的伤疤。

克隆……苏醒……陷阱……钥匙……

守墓人最后那变调的嘶吼和培养舱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反复闪现。

厉穹的克隆体？“祂”到底在进行怎样疯狂的计划？这枚芯片，是守墓人拼死送出的警告？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诱饵？

掌心的余烬传递来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那复杂的情绪洪流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是对同类被亵渎的暴怒？是对自身起源可能性的厌恶战栗？还是某种更深层的、被强行唤醒的悲恸？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每动一下，左肩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仍在不断渗出。他踉跄着走到那堆怪物的残灰前，灰白色的尘埃中，没有任何残留物，仿佛那可怕的存在真的被从概念上彻底抹除。

那个银色的箱子彻底沉寂，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金属盒。昏迷的老者倒在一旁，呼吸微弱。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枚小小的芯片。

没有犹豫。他弯腰，用还能动的右手捡起了那枚芯片。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玉，【数据感知】尝试侵入，却被一层极其强大的、带有自毁机制的加密锁阻挡。

这需要专门的设备或者权限才能解读。

他小心翼翼地将芯片收起。然后又走到那个银色箱子前，尝试将其打开，却发现内部结构已经完全锁死，甚至开始缓慢释放出一种中和性的能量场，消除着之前的一切痕迹。设计者显然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老者，眉头紧锁。这人只是个被卷入的棋子，带着他只能是累赘。

不再耽搁。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外面的敌人可能不止一个，刚才的动静很可能已经引来了更多注意。

他走到那扇被彻底摧毁的防爆门前，向外望去。门外是一条更加阴暗潮湿的隧道，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和污水味道。隧道的另一端，隐约有风声传来，似乎通向地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全身的剧痛和虚弱，步入了隧道。

隧道很长，蜿蜒向上。地面湿滑，布满苔藓。他尽量放轻脚步，【数据感知】开到最大，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

幸运的是，一路并没有再遇到袭击。似乎刚才那只怪物就是唯一的守卫，或者陷阱的全部。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隧道的尽头是一个被废弃地铁通风口掩盖的出口。

他费力地推开锈蚀的栅格，爬了出去。

外面已是黄昏。天色灰暗，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正处于一片荒废的工业区边缘，周围是破败的厂房和高耸的、早已停用的烟囱。远处，灰鸽诊所那熟悉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他竟然被传送到了诊所附近？

没有时间细想。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并想办法解读那枚芯片。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工业区深处那些更容易躲藏的巨大厂房废墟走去。

每走一步，左肩都传来钻心的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他不得不频繁停下，靠着残垣断壁喘息。

就在他即将走入一片相对完整的厂房阴影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

速度快得惊人！远超之前那些黑甲战士！

凌斐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避，只能凭借本能猛地向侧前方扑倒！

嗤！

一道凝练的、几乎看不见的能量丝线，擦着他的后颈飞过，狠狠钉入他前方的水泥柱，瞬间将其切割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细缝！

高温熔融水泥的气味刺鼻而来！

凌斐在地上狼狈翻滚，左肩伤口再次被撞击，痛得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抬头望去。

侧后方一栋厂房的屋顶边缘，一个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贴合的、哑光黑色的作战服，没有任何标识，脸上戴着一张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的纯白色面具。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如同某种弦乐器般的武器，刚才那道恐怖的能量丝线，显然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黄昏的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锁定着凌斐，带着一种打量猎物般的审视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不是“祂”的爪牙那种混乱暴戾的气息，也不是守夜人的风格。

是新的势力？还是……那个白袍人背后的组织？

凌斐的心沉到了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而且这个敌人，给他的感觉比之前的更加危险！

“东西交出来。”面具人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处理，带着一种电子合成的磁性，听不出男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那不是你能碰的。”

凌斐缓缓站起身，右手悄然扣住了最后一枚磨尖的金属片，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开始艰难凝聚。

“什么东西？”他沙哑地反问，试图拖延时间，寻找生机。

面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毫无温度：“你从下面带出来的小玩具。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果然是为了螳螂芯片而来！他甚至知道地下发生的事！

是一直在监视？还是通过别的途径得知？

凌斐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如果说不呢？”

“那就只好……我自己来取了。”面具人语气依旧平淡，但他手中的武器已经再次抬起，无形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比黄昏的寒意更加刺骨！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哎呀呀，这里好热闹啊。”

一个懒洋洋、略带夸张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杀机。

凌斐和面具人同时微微一怔，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旁边一栋厂房的破窗后，柯恩那颗金色的脑袋探了出来，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嬉笑。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古怪的单筒镜，正对着面具人的方向，仿佛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东西。

“暗影仲裁庭的‘无声弦’什么时候也干起这种拦路打劫的勾当了？”柯恩啧啧称奇，语气轻佻，“你们家‘主唱’知道吗？”

面具人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隔着面具，但凌斐能感觉到，柯恩的话让他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暗影仲裁庭？无声弦？主唱？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凌斐更加警惕。

“守夜人的鬣狗，这里没你的事。”面具人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警告。

“怎么没我的事？”柯恩跳窗而下，动作轻巧得像只猫，落地无声，晃悠着走到凌斐身前不远处，恰好挡在了他和面具人之间，“这位可是我们守夜人新来的宝贝见习生，要是莫名其妙折在你手里，我回去可不好交差啊。”

他看似随意地站着，全身都是破绽，但凌斐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却异常凝练的能量场以他为中心悄然展开，隔绝了面具人那冰冷的锁定。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最终，他冷冷道，“仲裁庭必须回收。”

“什么东西？有证据吗？”柯恩摊手，一脸无辜，“你说拿了就拿了？我还说你偷了我刚烤好的苹果派呢。”

“柯恩。”面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寒意，“不要挑衅仲裁庭的底线。你应该知道那东西的危险性。”

“知道，当然知道。”柯恩笑嘻嘻地，“所以更不能让你们随便拿走啊，万一你们保管不善，弄丢了或者自己偷偷研究了，岂不是更危险？还是放在我们守夜人这里比较稳妥，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歪理十足，却偏偏带着一种气死人的理所当然。

面具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周围的空气再次绷紧。

凌斐全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应对可能的攻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具人并没有动手。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柯恩一眼，又“看”了凌斐一眼，特别是目光在凌斐那依旧渗血的左肩和紧握的右拳上停留了一瞬。

“……很好。”他忽然收起了武器，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电子合成音，听不出情绪，“守夜人想要插手，可以。但记住，这东西带来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身形向后一退，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凌斐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轻易退走。

柯恩脸上的嬉笑也收敛了些，碧蓝的眼睛望着面具人消失的方向，微微眯起，低声嘀咕了一句：“无声弦……看来那破芯片比我想的还要烫手……”

他转过身，看向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凌斐，叹了口气：“我说新人，你能不能消停点？才一会儿功夫，就又惹上仲裁庭那帮疯子了？”

凌斐没有回答他的调侃，只是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

“我？一个路过的、好心肠的、捡破烂的。”柯恩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检查了一下凌斐左肩的伤口，啧了一声，“伤得不轻啊。算你运气好，没伤到主要能量回路。”

他从他那看似空空如也的口袋里摸索了几下，竟然掏出了一支小巧的、装着莹绿色液体的注射器，二话不说，直接扎进了凌斐的肩膀。

一股清凉舒缓的能量瞬间注入，快速止住了流血，甚至开始修复受损的组织。

“最新款的纳米修复凝胶，便宜你了。”柯恩拔出注射器，“好了，废话少说，东西呢？”

凌斐眼神一厉，后退半步，右手握紧。

“别那么紧张。”柯恩翻了个白眼，“那玩意儿就是个定时炸弹，你揣怀里是嫌命长吗？刚才那家伙的话你没听见？暗影仲裁庭都盯上了，你觉得自己能保住？”

他伸出手：“拿来，我帮你处理。至少能保证不会立刻炸了，或者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轻易追踪到。”

凌斐盯着他，心中急速权衡。

柯恩身份神秘，目的不明，但目前为止，确实多次帮了他，甚至不惜与那个听起来就很麻烦的“暗影仲裁庭”对峙。

而那个面具人退走得也太过干脆，仿佛对柯恩有所忌惮。

这枚芯片留在自己身上，确实极度危险。

“……你怎么处理？”他沙哑地问。

“啧，还不信我？”柯恩撇撇嘴，从口袋里又摸出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某种黑色石头打磨成的、布满天然纹路的小盒子，“‘静默石’打造的盒子，能隔绝绝大多数能量信号和追踪。放这里面，至少能暂时安全点。至于后续……得看老古董们怎么决定了。”

凌斐看着那个石盒，【数据感知】反馈回的信息确实显示其有着极强的能量隔绝特性。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摊开右手，露出了那枚螳螂芯片。

柯恩眼睛一亮，小心地接过芯片，迅速将其放入石盒中，盖紧。

就在盒盖合拢的瞬间，凌斐确实感觉到芯片散发的那丝微弱的能量波动彻底消失了。

“这就对了嘛。”柯恩将石盒揣回口袋，拍了拍，“走吧，先带你回去治伤。这次闹出的动静不小，够老古董头疼一阵子了。”

他转身朝着工业区外走去。

凌斐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下通道的方向和面具人消失的地方，最终，迈步跟了上去。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被地平线吞没。

夜色如同墨汁般渲染开来。

掌心的余烬传来平稳的脉动，那剧烈的波动已然平息，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思索般的宁静。

新的势力已经登场。

芯片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漩涡。

而他，握着唯一的钥匙，踏入了更深的迷局。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