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的废墟被愈发浓重的暮色吞没，断裂的钢筋和坍塌的墙体在昏暗中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柯恩在前方带路，脚步轻巧得近乎无声，哼着不成调的古怪旋律，仿佛刚才与暗影仲裁庭的对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街头偶遇。

凌斐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纳米修复凝胶带来的清凉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肌肉组织强行再生带来的麻痒和隐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依靠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清醒。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个看似散漫的背影上。

柯恩。守夜人。资源回收与再利用（自称）。能一眼认出暗影仲裁庭的“无声弦”，并对其表现出明显的忌惮却又并非无力抗衡。他身上那种与守夜人古老沉淀感格格不入的“干净”与活跃，以及那种看似随意却总能精准提供帮助的行事风格……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和信息。

他到底是谁？在守夜人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一次次帮助自己，真的只是所谓的“投资”？

凌斐的目光扫过柯恩随手放进口袋的那个静默石盒。螳螂芯片暂时安全了，但它的出现，无疑将自己卷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暗影仲裁庭、守墓人（或其背后代表的力量）、还有“祂”……多方势力似乎都被这枚小小的芯片所牵动。

而这一切，又都与厉穹的克隆体、“摇篮”陷阱紧密相关。

掌心的余烬传来平稳的搏动，似乎因为离开了危险环境而逐渐安宁下来，但那深沉的、仿佛在消化吸收着什么的感觉依旧存在。它对于芯片、对于克隆体的剧烈反应，无疑证实了那些信息的真实性。

厉穹……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吗？还是说，连他本身，也是某个巨大计划的一部分？

思绪纷乱如麻。

似乎感应到了他内心的波澜，柯恩头也没回，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别瞎琢磨了，新人。脑子刚缝上就别急着超频，当心再炸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暂时还轮不到你一个见习生玩命。”

凌斐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荒废的厂区，踏上了一条被杂草半淹没的旧铁路线。铁路蜿蜒，通向远处灰鸽诊所那如同黑色剪影般的庞大建筑群。

越靠近诊所，空气中那种混合着消毒水、微弱能量流和压抑感的气息就越发明显。高墙上增设的巡逻灯扫过荒芜的地面，偶尔能看到一两队穿着灰色制服、动作略显僵硬的巡逻队走过，气氛明显比之前更加紧张。

柯恩对此视若无睹，甚至熟稔地朝着某个方向的巡逻队挥了挥手，换来对方一个略显呆滞的点头回应。

他从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废弃管道口的侧门进入了诊所外围区域。门内是一条狭窄的、灯光昏暗的维护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机油和金属味道。

“行了，就送到这儿。”柯恩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转过身，拍了拍凌斐没受伤的那边肩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第三个通风口上去，就能回图书馆那边。自己去找医疗机器人处理下伤口，别吓着那些老古董。”

他顿了顿，碧蓝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微光，语气稍微正经了点：“芯片的事，我会跟上面汇报。在你拥有足够实力之前，别再碰相关的东西，也别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其他守夜人。仲裁庭那帮疯子无孔不入，‘祂’的耳目也可能在任何角落。”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意有所指。

“为什么帮我？”凌斐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一次，目光更加锐利。

柯恩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暖意，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可能是因为……我看‘祂’和仲裁庭那帮装神弄鬼的家伙都不太顺眼？又或者，我只是想看看，你这颗不一样的‘石子’，能在这潭死水里激起多大的浪花？”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蛊惑：“记住，新人。在守夜人，知道的太多死得快，但什么都不知道，死得更快。怎么选，看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给凌斐追问的机会，吹着口哨，转身溜达进了另一条更加黑暗的岔路，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凌斐独自站在岔路口，柯恩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知道的太多死得快，什么都不知道死得更快……

他深吸一口带着机油味的冰冷空气，左肩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没有停留，他按照柯恩指的路，快速前行。顺利找到通风口，攀爬而上，回到了相对熟悉的图书馆外围区域。

他没有立刻去寻找医疗机器人，而是先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仔细检查了一下自身的情况。

伤势依旧严重，但纳米凝胶确实起了作用，至少不再流血。精神域因为之前的过度透支和接连的刺激，依旧隐隐作痛，但那种崩溃感已经减弱。

最让他注意的是掌心的余烬。

它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些。并非体积变大，而是内核的那种“质感”仿佛得到了某种淬炼，光芒更加稳定，传递来的意念虽然依旧微弱，却少了几分虚浮，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如同经过沉淀的厚重感。

是因为吸收了之前那场混乱冲突的能量？还是因为近距离接触了那枚螳螂芯片，或者感知到了克隆体的信息？

他尝试着调动了一下力量。被引路人禁锢的部分依旧沉寂，但自身恢复的那部分力量，以及余烬反馈来的力量，运转之间似乎更加流畅了一丝，与那“静滞微光”的融合也似乎更自然了点。

一种微弱的、确切的“变强”的感觉。

这感觉如同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和寒意。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闭上眼睛。没有立刻去疗伤，而是开始回忆、整理这一天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禁闭中感知到基石“心跳”，到强行窥探“无言者之钟”遭遇反噬，再到引路人出现、赋予见习身份、告知“缄默铭文”的真相，紧接着是守墓人的求救信号、陷阱般的传送、诡异的银色箱子、恐怖的净化力量、螳螂芯片、克隆体的画面、暗影仲裁庭的拦截、柯恩的再次插手……

信息量庞大得惊人，危险一环扣着一环。

但在这极致的混乱和危险中，他也抓住了几条关键的线：

1. 厉穹的余烬可以通过吸收特定能量（尤其是与基石相关的）加速恢复，但过程极其凶险。

2. “祂”在进行着某个涉及克隆体和“摇篮”的庞大阴谋，螳螂芯片是关键之一。

3. 守夜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至少柯恩目的不明，且对高层（老古董）似乎并无太多敬畏。

4. 出现了新的势力——暗影仲裁庭，其实力深不可测，且对螳螂芯片志在必得。

5. 自身“封印者”的力量与“缄默铭文”、甚至可能与“祂”有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前路更加迷雾重重，但也并非毫无方向。

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恢复实力，并利用见习生的身份，尽可能多地查阅图书馆的资料，尤其是关于“缄默铭文”、基石能量特性、以及……暗影仲裁庭的信息。

同时，必须更加谨慎地接触和利用柯恩这条线，但不能完全信任他。

至于那枚芯片……暂时交由柯恩处理是明智的，但绝不能完全放手，必须想办法了解其内容和后续。

理清思路后，凌斐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

他挣扎着起身，朝着图书馆内部的医疗区走去。

简单的登记后，一个造型简洁的白色医疗机器人用冰冷的机械臂为他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查和处理。清创，注入更高浓度的修复纳米机器人，固定伤处。过程高效而麻木。

处理完伤势，他并没有回分配给他的那个小房间，而是直接走向了图书馆的基础区域。

他需要知识。需要力量。

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他再次连接了数据晶体，将权限令牌放在一旁，开始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之前未来得及细看的基础能量掌控和精神淬炼知识。

这一次，有了实际战斗的体会和生死间的感悟，再看这些理论，很多之前晦涩难懂的地方豁然开朗。他甚至能举一反三，结合自身“封印者”力量和余烬的特性，摸索出一些独特的能量运行技巧。

时间在专注的学习和恢复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到精神再次疲惫，准备停下来休息时，权限令牌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的系统信息浮现：

【见习成员凌斐，您有一条新的物资配给已送达，请前往第七档案室门口领取。】

物资配给？这么快？

凌斐心中微动，起身走向第七档案室。

档案室门口放着一个不大的银灰色金属箱。他拿起箱子，入手微沉。

回到角落，他打开箱子。

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支高级能量补充剂和精神舒缓剂，几块标准能量水晶，一本纸质版的《常见异常能量污染识别与基础应对（增补版）》，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灰色纸张。

他拿起那张纸展开。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某种暗银色墨水绘制的、极其复杂精妙的能量结构图——正是一个小型、高效的便携式静滞力场发生器的设计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能量节点注解和注意事项。

这东西……正是他现在急需的！无论是用于防御、隔绝自身能量波动，还是将来可能用于辅助稳定厉穹的余烬，都价值连城！

这绝不是标准配给！

是柯恩？还是……引路人？

凌斐拿起那张设计图，指尖能感受到墨水下蕴含的微弱能量波动，绘制者显然灌注了心血。

他沉默地看着这些东西，然后缓缓收起。

不管是谁，这份“投资”，他记下了。

没有过多感慨，他拿起一支能量补充剂注入静脉，感受着温和的能量流遍全身，然后再次沉浸到了知识的学习之中。

窗外，模拟的星光黯淡下去，仿佛预示着真正的长夜即将来临。

图书馆内，寂静无声。

只有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和一颗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晓的……

余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