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后的秋天，像是被谁猛地推了一把，凉意骤然加深。梧桐树叶开始大片大片地泛黄、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金黄的地毯。

教室里的窗户不再整天敞开，偶尔有怕冷的女生已经悄悄戴上了薄薄的手套。

林霁体质偏寒，一到这种换季的时候就容易手脚冰凉。他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指，继续埋头演算一道函数题。旁边的窗户关着，但冷空气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课间，前排的女生回头发上周的英语周报。传到林霁这时，女生“咦”了一声：“林霁，你手怎么这么冰？跟冰块似的。”

林霁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没事，天生就这样。”

女生好心道：“多喝点热水呀，这天气容易感冒。”

话音刚落，一瓶还冒着热气的矿泉水“咚”一声，轻轻放在了林霁摊开的练习册旁边，差点碰倒他的笔袋。

林霁吓了一跳，抬起头。

许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他桌旁，手里拿着另一瓶同样的热水，面无表情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个放水的动作不是他做的。

“路过小卖部，顺手买的。”他语气平淡，目光扫过林霁有些发白的手指，“热的。不爱喝就扔了。”

前排女生惊讶地看了许沉一眼，又看看林霁，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和好奇，但没说什么，转回了身。

林霁看着那瓶滚烫的、瓶身因为温差而凝结了一层细小水珠的矿泉水，心脏像是被那热度烫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麻。

“谢谢。”他小声说，手指蜷缩了一下，才慢慢握住那瓶水。灼热的温度透过瓶身传来，迅速温暖了他冰凉的掌心。

许沉没应声，只是又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水，视线落在林霁那道只写了一半的数学题上，眉头微蹙：“这步错了。辅助线应该连这里。”

他伸出食指，点在林霁的草稿纸上。指尖温热，不经意地擦过林霁还冰着的手背。

两人都顿了一下。

许沉迅速收回手，插回裤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自己看吧。”

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霁低着头，看着草稿纸上那个被他指尖点过的地方，又看看旁边那瓶热气腾腾的水。手背上那短暂的、温热的触感挥之不去。

他拧开瓶盖，小心地喝了一口热水。暖流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连带四肢百骸都好像暖和了起来。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空气里弥漫着雨前的土腥味。

体育老师看了看天，挥挥手：“看样子要下雨，今天就不跑步了，自由活动吧！都别走远，一会儿直接下课！”

学生们欢呼一声，作鸟兽散。男生们大多冲向了篮球场，想抓紧时间打一会儿。女生们则三三两两聚在看台聊天。

林霁怕冷，没去活动，裹紧了校服外套，坐在看台最上面一排的角落里，拿出单词书假装背诵，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篮球场。

许沉也在那里。他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短袖，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额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光洁的额角。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霁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蓬勃的热意。

和他这种手脚冰凉的体质完全不同。

忽然，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单词书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紧接着，两滴，三滴……雨点毫无预兆地密集落下，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下雨了！快跑！”篮球场上的人惊呼着，抱着篮球冲向教学楼看台。

林霁也慌忙合起书，站起身想往下跑。看台台阶被雨水打湿，有些滑。他走得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

林霁惊魂未定地抬头。

许沉不知何时已经冲上了看台，气息还有些急促，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黑色的运动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背清晰的线条。

“看着点路。”他皱着眉，语气有点冲，扶着林霁胳膊的手却没松开，力道很大，隔着薄薄的校服外套，能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潮湿的汗意。

“谢谢……”林霁站稳身体，胳膊被握住的地方像着了火。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看台顶棚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其他躲雨的学生挤在下面几层，吵吵嚷嚷。

他们站在最高一层，反而没什么人。只有雨水织成的帘幕将他们与喧嚣隔开。

许沉松开了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甩了甩头，水珠溅到林霁脸上，冰凉的。

“冷吗？”他忽然问，目光落在林霁有些单薄的校服上。

“还……还好。”林霁其实有点冷，刚被雨淋到的肩膀冰冰凉。

许沉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开始脱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黑色运动衫。

林霁吓了一跳，眼睛微微睁大：“你干嘛？”

“湿了，穿着难受。”许沉语气自然，动作利落地把湿衣服脱了下来，露出线条流畅的上半身。皮肤因为运动和淋雨泛着健康的色泽，腹肌轮廓清晰分明。

林霁的脸“轰”一下全红了，视线慌乱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死死盯着脚下湿漉漉的地面。

一件还带着体温和潮气的、沉甸甸的黑色运动衫被塞进了他怀里。

“穿上。”许沉命令道，自己则光着上身，毫不在意地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外面的雨幕。雨水打湿的头发被他随手向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

林霁抱着那件湿漉漉的运动衫，指尖感受到布料下残留的、惊人的热度和对方剧烈运动后尚未平息的蓬勃心跳。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汗味和雨水混合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强烈的、属于许沉的味道。

“不用了，我……”他试图拒绝，声音发虚。

“让你穿就穿。”许沉打断他，侧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哆嗦得跟鹌鹑似的，逞什么能。”

林霁确实有点冷，牙齿都在轻轻打颤。他看着许沉裸露在冷空气里、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冷的身体，又看了看怀里那件带着他体温的衣服，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把自己干燥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递过去。

“你……你穿这个吧。”他声音很小，不敢看对方。

许沉愣了一下，看着那件干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又看看林霁通红的脸和闪烁的眼神，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没客气，接过来，套在了身上。

他的肩膀比林霁宽，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绷，袖口也短了一小截，露出结实的手腕。看起来有点滑稽，却又奇异地和谐。

林霁这才低下头，快速把那件还带着许沉体温的湿运动衫套在了自己T恤外面。布料冰凉潮湿，但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焐热，更重要的是，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热意仿佛透过皮肤，一点点渗进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宽大的运动衫裹在身上，几乎遮到了大腿，袖口长得需要挽好几道。整个人都被那股熟悉的气息严密地包裹着。

两人并排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干燥校服，一个裹着宽大的湿运动衫。谁都没说话，空气中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一种微妙而亲密的氛围在雨声中无声流淌。

林霁偷偷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沉。他正看着雨，侧脸线条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但嘴角似乎带着一点极淡的、放松的弧度。

他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暖意。

雨渐渐小了一些。体育老师的哨声从下面传来，喊着集合下课。

许沉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肩膀，那件紧绷的校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走了。”他说。

“嗯。”林霁点点头，跟着他往下走。

走到看台下面，人群熙攘。许沉把那件校服外套脱下来，扔还给林霁，然后极其自然地从他手里拿回了自己那件依旧湿漉漉的运动衫，随意地搭在肩上。

“谢了。”他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谢衣服，还是别的。

然后便转身，汇入走向教学楼的人群。

林霁抱着自己的校服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许沉的体温和那股淡淡的汗味。他低头，极轻地嗅了一下。

脸颊又有点发烫。

他穿着那件宽大的、属于许沉的黑色运动衫，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周围有相熟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他却并不觉得尴尬或不自在。

反而有一种隐秘的、像是共享了某个秘密的甜意，在心里悄悄蔓延开。

仿佛这件衣服，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烙印。

秋雨带来的寒意，似乎也被彻底隔绝在了那层残留的体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