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林镇交警队的小院像个闷罐，浮土味儿混着老周警车排气管里未散的焦糊气，沉甸甸地压着。小楼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吓人，只有二楼支队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窗户里，隐约漏出点压不住的咆哮，像闷雷滚过。
“哎呀呀！老周！你看看你！给局里带来了多么不好的影响啊？！啊？！”旺贵的声音隔着一层楼板都听得真真儿的，又尖又利，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网上都炸锅了！影响多坏？！你这身警服是让你去买烧鸭的吗？！啊？！不开警车去你开什么？！你他妈的狗……”后面的话像是被强行掐断了，变成一阵含混的、气急败坏的喘息。
院子里，老周那辆歪斜停着的警车旁边，柯玥、王攻全、张忆明、谭授、陈恄几个人刚从五岔口回来，风尘仆仆，脸上都带着未消的疲惫。听着楼上传下来的咆哮，王攻全烦躁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什么。谭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老周车里副驾驶座位上那片刺眼的油渍，眉头锁得更紧。陈恄缩了缩脖子，胃里又开始翻搅。
柯玥没理会楼上。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直接越过老周那辆狼狈的警车，钉在了小院门口斜对面的路边阴影里。
又来了。
那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和西延线塌方现场、五岔口混乱路肩旁出现的那辆，一模一样。它就那么静静地蛰伏在昏黄的路灯光晕边缘，无声无息。
柯玥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沉沉的冷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电机嗡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车，缓缓滑进了小院斜对面的一个路边停车位。动作很稳，带着一种无声的、近乎炫耀的从容。
这车一出现，立刻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绿牌！崭新的渐变绿底黑字新能源牌照在路灯下泛着光。车身是温润的奶白色，线条流畅饱满，像个精心打磨的鹅卵石。体型不小，气场十足，一看就价格不菲。最扎眼的是车头正中，一个圆润的、亮银色的金属标识——造型奇特，像个……像个光洁的马桶冲水按钮？透着一种古怪的、难以言喻的科技感。
“我靠！”王攻全第一个出声，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惊讶，“绿牌电驴子？少见啊！停停车位上了？这么规矩？”他凑近两步，眯着眼打量那车，“这图标……真他妈像马桶按钮！什么鬼牌子？”
谭授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像扫描仪一样掠过车身流畅的线条、巨大的轮毂、隐藏式门把手，最后落在那圆润得有些突兀的车头标识上。“某新势力品牌旗舰车型，”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数据支撑下的笃定，“型号L9，整车尺寸对标大型豪华SUV，纯电驱动，双电机四驱，CLTC续航宣称超七百公里。官方指导价，”他顿了顿，报出一个让王攻全倒吸凉气的数字，“四十五万八千起。”
“啥玩意儿？！”王攻全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快五十万？！买个这？！疯了吧？！”
一直沉默的张忆明也皱起了眉头，眼神在那辆奶白色的豪华电动车上刮了一下，又扫向对面阴影里那辆无声无息的黑色轿车，像是在评估某种无形的联系。
陈恄看着那辆在路灯下泛着温润光泽、价格标签却足以砸死人的电动车，又看看自己这身沾满尘土、汗渍和五岔口混乱气息的旧警服，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这玩意儿停在这里，比刚才那辆闯红灯的蓝电摩还让人觉得不真实。
柯玥的目光，却只在“马桶按钮”车上停留了一瞬。她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投向斜对面阴影里那辆黑色轿车。
就在谭授报出那个惊人价格的瞬间，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极其轻微地、无声无息地降下了一条缝隙。
缝隙不大，但足够。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只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慵懒地搭在了车窗沿上。食指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在冰冷的金属窗框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嗒。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精准地砸进了院子里这片压抑的泥沼里。
二楼办公室的咆哮声不知何时停了。窗户被猛地推开。旺贵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探了出来，带着未消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显然是被下面院子里的动静吸引了。他目光扫过老周那辆歪斜的警车和车旁站着的柯玥一行人，眉头拧着，刚要开口呵斥——
他的视线，也捕捉到了斜对面路灯下那辆崭新的、温润奶白色、顶着“马桶按钮”标识的豪华电动车。
旺贵脸上的怒气和烦躁，像变戏法一样，瞬间凝固，然后以一种极其微妙的速度，转化为一种混杂着惊讶、审视、还有一丝……忌惮的复杂表情。绿豆眼里的凶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谨慎的掂量。
他张开的嘴忘了合上，目光在那辆价格不菲的绿牌车上停留了好几秒，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掠过那辆车，又极其隐晦地瞟了一眼更远处阴影里那辆只降下一条窗缝的黑色轿车。
旺贵肥胖的身体在窗口僵了几秒。他猛地缩回头，“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窗户。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仓促。
院子里重新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剩下路灯下，那辆温润奶白色、价格标签足以砸死人的“马桶按钮”车，像个从天而降的、格格不入的奢侈品，静静趴在停车位里。还有斜对面阴影中，那只搭在车窗沿上的黑色皮手套，食指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无声地、慵懒地，又轻轻叩击了一下。
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