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岔口的清晨，空气还残留着昨夜喧嚣的燥热和未散的尾气味。车流像刚睡醒的巨兽，缓慢地蠕动起来，带着一种宿醉未消的黏滞感。柯玥他们几个站在安全岛边缘，身上的制服被晨露和浮尘打湿，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王攻全打了个哈欠，眼角还糊着眼屎，烦躁地抓了把乱糟糟的板寸头：“操，昨晚那台车（指那辆豪华绿牌电动车）也太他妈碍眼了！杵在那儿，跟个展览品似的！”
陈恄蔫蔫地靠在安全岛的金属护栏上，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有气无力地附和：“可不嘛，搞得大晚上的……唉。”他后半句咽了回去，旺贵办公室里那通咆哮和院子里那辆沉默的黑车带来的寒意，还没从他骨头缝里散尽。
谭授没参与抱怨，只是低头捣鼓着他那个屏幕碎成蛛网的平板，手指在裂痕上徒劳地滑动，眉头习惯性地锁着：“得了，整理一下，今天活儿还多。”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程序启动前的例行公事感。
就在这时，右后方通往医院的那条路，绿灯亮起。车流像解冻的冰河，开始缓慢向前涌动。排在靠后位置的一辆银灰色小轿车，也跟着挪动起来。但这辆车挪动得异常……迟疑。司机似乎是个新手，或者格外谨慎，油门踩得小心翼翼，车速慢得像蜗牛爬，目测绝对不超过5km/h。
就在它慢吞吞地驶过停止线，大半个车身刚蹭进路口范围时—— “嗖！” 一道黄色的影子，从后面非机动车道猛地窜出！是个外卖骑手，骑着辆没挂绿牌、体型不小的电摩，速度快得惊人！他似乎是想抢在横向车流启动前左转抄近道，车头猛地向左一掰！
银灰色小轿车的司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鬼探头”吓懵了！他本来就开得慢，反应更是慢了半拍！下意识地一脚刹车跺死！
“嘎吱——！” 小轿车猛地顿住！车身剧烈一晃，几乎原地停下！而此时，它大半个车身已经压在了路口的斑马线上！
更糟糕的是，就在它这猛一刹停的瞬间—— 头顶的信号灯，毫无预兆地跳红了！
刺眼的红色亮起！
那个向左猛拐的电摩骑手，大概也没料到前车会突然刹停，更没注意到信号灯的变化！他的车速太快，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反应！
“哐当！！！”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撞击声猛地炸开！
电摩的车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小轿车右后车门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电摩车身猛地一歪，骑手惊呼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保温箱里的餐盒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小轿车的右后门被撞凹进去一大块，漆也刮花了，露出底下的金属。
路口瞬间乱成一团。喇叭声、惊呼声、骑手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
柯玥、王攻全他们立刻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王攻全吼着，先把摔在地上的骑手扶起来。骑手龇牙咧嘴，捂着手肘，头盔镜片都摔裂了。
小轿车司机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推开车门下来，看着自己车门的惨状，话都说不利索了：“警……警官！他……他突然冲出来左拐！我……我绿灯刚进来……看到红灯……我就停了……”
“放屁！”骑手忍着疼，指着小轿车吼，“你他妈开那么慢！跟乌龟爬似的！堵在路中间！我不过去就被后面车顶了！你绿灯不走怪谁？！”
“我……我……”年轻司机百口莫辩，急得额头冒汗。
柯玥没理会两人的争吵。她先快速扫视现场——撞击位置、散落物、信号灯状态。然后目光转向谭授。谭授立刻会意，掏出那个裂屏的平板，调出刚才路口的监控录像（虽然碎了屏，但基础功能还能用）。画面有些模糊，但过程清晰可见。
柯玥看完监控，又走到小轿车前，看了看它刹停的位置——车头已经压过对面路口的停止线，但车身大半还在斑马线区域。她又看向那个摔在地上的电摩，没有脚踏板，宽胎，典型的超标电摩。
她走到还在互相指责的两人中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冷硬，瞬间让两人都闭了嘴。
“你，”柯玥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小轿车司机，“根据监控和记录仪，绿灯放行时，你以极低速度（约5km/h）驶入路口。在未标明最低限速的路口，行车速度不应低于规定最高限速（30km/h）的50%，即不应低于15km/h。你的车速严重过低。”
年轻司机张了张嘴，想辩解，被柯玥的眼神压了回去。
“过低的速度，不仅未能及时通过路口，更直接阻碍了后方正常行驶的车辆和非机动车流，是导致你滞留在路口中央、无法及时驶离的直接原因。”柯玥语速平稳，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根据《道交法实施条例》第四十四条，在车道减少的路口、路段，或者在没有交通信号灯、交通标志、交通标线或者交通警察指挥的交叉路口，机动车应当减速慢行，并让行人和优先通行的车辆先行。但‘减速慢行’不等于‘严重低速阻碍通行’。”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个揉着手肘、一脸不服气的骑手：“你，驾驶车辆经判定属于机动车（电摩）范畴。在路口，无视信号灯由绿转红的变化，未观察清楚路况，强行向左变道，是导致本次碰撞的直接原因。负主要责任。”
骑手梗着脖子：“是他堵……”
“他堵路是他的问题，”柯玥打断他，眼神锐利，“但你作为后车，未保持安全距离，未观察信号灯和前方动态，强行变道，是事故主因。负百分之七十责任。”
她最后看向脸色灰败的小轿车司机：“你严重低于合理车速，阻碍交通，未能及时驶离路口，对事故负有次要责任。负百分之三十责任。”
“百分之三十？！”年轻司机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都尖了，“我……我就开慢了点！是他撞的我！他闯红灯！”
“未超过停止线的车辆需礼让。超过停止线的车辆，在确保安全前提下应尽快驶离。”柯玥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宣读判决书，“你因自身原因滞留路口，未能履行‘尽快驶离’的义务，客观上为事故创造了条件。记住，在道路上，不合理地‘太慢’，和超速一样危险。它不仅威胁你自身安全，更会像一颗活动的路障，扰乱整个交通流，把危险传导给其他人。”
她的话像冰水，浇在年轻司机头上。他看着自己车门上狰狞的凹痕，又看看地上散落的外卖和揉着手肘的骑手，再看看路口依旧混乱的车流，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点委屈，被柯玥冰冷的话语和眼前一片狼藉的现实，碾得粉碎。
骑手也蔫了，看着自己摔坏的电摩和撒了一地的外卖，脸上只剩下肉疼和懊丧。
王攻全麻利地拍照、登记。谭授在裂屏平板上记录着事故要点。张忆明沉默地疏导着被事故短暂阻滞的车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