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在卯林镇通往邻县的一条省道上。路是新铺的柏油,又宽又平,车不多,两旁的杨树投下斑驳的凉荫。一辆擦得锃亮、气场沉稳的黑色红旗轿车,却像只不合时宜的蜗牛,在限速80的路上,以不到20km/h的速度,慢悠悠地往前蹭。引擎声几乎听不见,只有轮胎摩擦路面的细微沙沙声。
它后面,已经像被无形绳索拴住一样,拖了七八辆车。有拉货的小卡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有私家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张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被强行压抑的烦躁。
谭授骑着警用摩托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眉头习惯性地锁着,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那辆慢得离谱的红旗,又看看后面憋屈的车龙。摩托停在红旗车旁,他敲了敲副驾车窗。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眉头紧锁,眼神疲惫,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茫然。
“师傅,怎么回事?开这么慢?车有问题?”谭授声音平板,带着公事公办的询问。
司机慢悠悠地转过头,眼神没什么焦距:“跟老婆吵了一架,心里烦。”他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晃动的树影,“回去也没意思,开慢点……吹吹风,凉快凉快。”
谭授推了推眼镜:“那不行。你凉快了,后面一长串车堵着呢,人家心里都‘热’了。整条路都因为你慢下来了。”
司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无赖的平静:“他们热就他们热呗。我又没超速。这路,也没牌子写着最低开多少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开快了还费油。这平地,慢慢开挺好。”
谭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提速了?”
司机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疲惫又执拗的眼睛看着谭授,算是默认。
谭授沉默了两秒,掏出罚单本,唰唰写起来:“不听劝阻,影响通行秩序。罚款200。”
司机接过罚单,看也没看,随手扔在副驾座位上,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嘟囔了一句:“罚就罚呗。有什么道路法的具体依据吗?好像没哪条写着不许开慢车吧?”
谭授合上罚单本,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道路交通安全法》是宏观指导。具体执法尺度,要结合地方实际通行需求和习惯判断。我劝阻你提速,是基于保障整体通行效率的地方管理需要。你不听劝阻,进行处罚,合理合法。”
司机“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行吧。也不差这点钱。”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无所谓。
谭授盯着他:“怎么?还不提速?”
司机终于转过头,正眼看着谭授,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点嘲弄意味的笑:“警官,刚罚过了。我记得……好像三小时内,不能因为相同类型的行为再罚一次吧?”
谭授捏着罚单本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镜片后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锐利:“你以为我真治不了你?”
司机迎着他的目光,那点疲惫下的执拗更明显了:“开慢车……好像真不违法吧?虽然……”他拍了拍方向盘,光滑的红旗车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是台红旗。”
空气凝固了几秒。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
谭授盯着司机那张油盐不进的脸,又看看后面越来越不耐烦的车流,腮帮子咬紧了一下。最终,他像是强行咽下了什么,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走吧。”
司机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悠悠地松开刹车,轻点油门。红旗轿车再次以那令人抓狂的龟速,缓缓向前蠕动。
然而,刚挪出去不到五米——
“吱——” 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谭授的警用摩托像道闪电,猛地横在了红旗车头前方!差点蹭上!
“停车!”谭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厉色。
红旗车猛地刹住。司机摇下车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错愕和恼怒:“警官?!又怎么了?!”
“你为什么在机动车道上停车?!”谭授指着红旗纹丝不动的车身,厉声质问。
司机一脸无辜,指着自己的右脚:“我一直踩着离合器呢!没踩刹车!你看,车轱辘,”他示意谭授看车轮,“还在转呢,一点点在动。这能叫停车?”
谭授冷笑一声,走到车头前,俯身看了看那几乎无法察觉的车轮滚动痕迹,又直起身,目光如刀:“在我判定里,你这速度,无限接近于停车!只是依靠惯性在滑行!”
“这是平地!滑行不是很正常?”司机争辩。
“平地就不能是停车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停车?证明你不是故意怠速阻碍交通?”谭授步步紧逼,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别想了!你这红旗系列,”他目光扫过车内简洁的中控台,带着一种洞察般的笃定,“还没有智能驾驶辅助系统吧?行车记录仪呢?有能证明你持续踩离合、保持动力传输的实时记录吗?你拿不出证据!”
他根本不給司机再辩解的机会,唰地又撕下一张罚单,笔尖用力戳在纸上:“在车道内非因故障或事故原因停车,妨碍其他车辆通行!记1分,罚款50元!”
谭授把罚单狠狠拍在司机摇下的车窗沿上,力道之大,震得车窗框嗡嗡作响。他看也没看司机瞬间涨红又憋屈的脸,转身跨上摩托,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嘶吼,卷起一股尘土,绝尘而去。
只留下那辆锃亮的黑色红旗轿车,像被钉在了滚烫的柏油路上。司机捏着两张薄薄的罚单,一张200,一张50,看着前方空荡荡的道路和后面重新开始蠕动的车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踩在离合器上的脚,车轮还在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