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西的土地庙早没了香火，檐角的瓦片缺了大半，寒风裹着雪粒从破洞里灌进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
叶臻让人把庙里的断桌拼在一起，又点了三盏油灯，昏黄的光火勉强驱散些寒意，却照不亮墙角堆积的蛛网与灰尘。
“各位乡亲，今日请大家来，是想跟大伙做笔买卖。”叶臻站在桌前，把怀里的新盐引摊开在桌面上，火漆印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我手里有50引新盐引，现在拆成5引一份的‘盐票’，每份作价500两。大伙要是愿意认购，三十天后不仅能拿回本金，还能得20%的红利——也就是100两。”
话音刚落，底下就炸开了锅。围着的大多是城西的小商贩、脚夫，还有些手里攥着碎银子的平民，议论声像庙里的老鼠似的窸窣不停。
“20%的红利？这也太高了吧，不会是骗人的？”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脚夫搓着手，眼里满是犹豫。
“就是啊，盐引这东西咱不懂，万一钱投进去，人跑了咋办？”另一个卖菜的妇人抱着篮子，往后缩了缩。
叶臻早料到会有质疑，她从袖袋里掏出萧澹然给的借据，高高举起：“这是萧大人亲笔写的借据，50引新盐引是官府认的正经凭证。我叶臻在这里立誓，要是三十天后兑不了现，我这条命，任由大伙处置！”
人群里的骚动渐渐小了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站了出来，他是城西米铺的王掌柜，手里攥着个布包，声音有些发颤：“叶姑娘，我信你。我这有500两，要一份盐票。”说罢，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银子碰撞的声响在庙里格外清晰。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后面的人也渐渐动了心。一个开布庄的老板凑过来，一下子认了两份；几个脚夫凑在一起，合伙买了一份；连刚才犹豫的妇人，也咬咬牙拿出了积攒的100两，跟邻居凑了份小额的。
不到一个时辰，桌上就堆了十几包银子，叶臻开竹简一一登记记录，把写好的盐票递到每个人手里，票面上都按了她的指印。
就在大伙陆续散去，叶臻把盐票母本放到木盒中低头整理银子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股浓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带着焦糊的味道。
“着火了！”有人在外头喊，叶臻抬头一看，只见庙门被人踹开，几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举着火把冲进来，火把上的火苗蹭到梁柱，瞬间就烧了起来。
“保护盐票母本！”叶臻身边的阎四爷抄起长凳，挡在她身前。黑衣人却不恋战，直扑桌案，一把抢过装着盐票母本的木盒，又把火把往堆积的干草上一扔，转身就往外跑。叶臻眼看木盒要被抢走，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盒角，黑衣人回头一脚踹在她胸口，她踉跄着摔倒在地，却没松手，木盒被扯得裂开，半卷竹简似的盐票母本掉了出来，瞬间被火星燎得焦黑。
“别追了，先救火！”阎四爷扶着叶臻起来，两人看着燃烧的梁柱，心里又急又怒——火要是烧大了，不仅剩下的盐票母本要毁，刚筹来的银子也会被烧光。
周围的邻居听见动静，纷纷提着水桶赶来，有人泼水，有人拆梁，折腾了半个时辰，火才终于灭了。
庙内一片狼藉，桌案被烧得只剩焦木，地上散落着焦黑的纸片，叶臻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半卷盐票母本，指尖被烫得发红，心里却像被冰水浇透——刚才抢出来的，只有不到20引的盐引，剩下的全被烧了，连带着好几包银子也成了黑炭。
赶来的乡亲们看着这场景，都慌了神，刚才买了盐票的人围过来，脸上满是焦虑：“叶姑娘，这可咋办？盐引烧了，我们的钱……”
叶臻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的疼，站起身，把焦黑的盐引举过头顶，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伙放心！烧了的是盐引，不是我的承诺！三日之内，我一定把大伙的银子和应得的红利都兑付了，迟一刻，我这条命，就抵给大伙！”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回荡，众人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被烧得破烂的斗篷，原本的焦虑渐渐淡了些——刚才她扑火抢盐引的样子，大伙都看在眼里，知道她不是骗子。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马车轱辘声，车灯的光穿透夜色，停在庙门口。车帘掀开，萧澹然走下来，他依旧穿着那件墨色狐裘，只是肩上落了些雪，看到庙内的狼藉，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叶臻手里的焦盐引上。
“萧大人！”叶臻没想到他会来，心里一紧，以为他是来追责的。
萧澹然却没提着火的事，只是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铜章，抛给她。铜章落在叶臻手心，沉甸甸的，上面刻着“澹记”两个字。
“明日一早，带着这枚铜章去城西的澹记盐行，领50引新盐引。”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你众筹的‘盐票’，我澹记认。”
叶臻握着铜章，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猛地一热。她抬头看向萧澹然，想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却见他已经转身往马车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别让我输了这场赌。”
马车轱辘声渐渐远去，叶臻握着铜章，站在满地狼藉的破庙里，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眼里的迷茫渐渐变成了坚定。阎四爷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姑娘，这下有救了。”
叶臻点点头，把铜章贴身藏好，又蹲下身，开始整理地上的焦黑纸片：“明日一早就去领盐引，三日之内，一定给大伙一个交代。”
夜色渐深，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破庙的屋檐上，簌簌作响。叶臻和阎四爷借着油灯的光，一张张分拣着没被烧透的盐票，指尖沾满了黑灰，却没停下。
她知道，萧澹然扔来的不仅是一枚铜章，更是一场更大的赌局——他赌她能盘活盐市，而她，赌自己能在三十天里，赢回这条命，也赢回属于自己的尊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叶臻终于整理完了所有盐票。她站起身，推开庙门，雪已经停了，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地上，把积雪照得亮晶晶的。
她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握紧了手里的铜章，朝着城西澹记盐行的方向走去，拿了30分新盐引补齐50份——新的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