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潮湿、几乎不透光的树冠如同巨大的穹顶,瞬间将灼热的阳光和直升机的死亡轰鸣隔绝在外。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弥漫着植物腐烂的甜腻气息、泥土的腥味和各种不知名昆虫的嗡鸣。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厚实的腐殖层上投下摇曳不定的诡异图案。
王公玄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断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盘根错节的地面和纠缠的藤蔓间艰难前行。每一次挪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冰冷的泥浆伪装早已在奔跑中脱落大半,露出下面苍白、布满擦伤和血污的皮肤。失血、寒冷、疲惫和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和体力。
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躲藏,处理伤口,否则就算追兵不来,他也会因失血过多或感染死在这片丛林里。
他侧耳倾听。高空直升机的旋翼声如同闷雷,仍在远处徘徊,但它们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不敢轻易降低高度进入这片枝桠密布的丛林。这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视着昏暗的四周。突然,左前方一处异常的地形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巨大的、被茂密蕨类和气根半遮掩着的风化岩堆叠形成的凹陷,看起来像一个小型洞穴或野兽废弃的巢穴入口。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咬着牙,用那截充当临时拐杖的粗树枝支撑着身体,踉跄地挪了过去。
拨开垂落的藤蔓和湿漉漉的蕨类叶片,里面果然是一个狭窄但足够深的岩石缝隙,入口处布满了干燥的苔藓和枯叶,似乎没有近期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里面空间不大,但足以让他蜷缩着藏身,并且相对干燥。
他几乎是滚爬着钻了进去,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服。
安全了……暂时。
但腿上的伤口必须处理!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破烂的裤腿染成深褐色。感染和失血是眼下最直接的威胁。
他颤抖着手,解下一直胡乱缠在腰间的、从警卫那里夺来的战术腰带。上面除了空了的胡椒喷雾罐和那串钥匙,还有一个折叠的多功能工具钳、一小卷高强度鱼线、几根能量棒,以及最关键的——一个巴掌大、密封的急救包!
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打开急救包。里面东西不多但实用:止血粉、无菌敷料、绷带、止痛药、几片抗生素、甚至还有一针密封的军用兴奋剂(可能是用于紧急情况下保持清醒)。
没有犹豫,他先是吞下止痛药和抗生素,然后咬开那包止血粉,颤抖着、近乎粗暴地将大量灰白色的粉末倒在那狰狞的开放性骨折伤口上!
“呃啊——!” 粉末接触创面的瞬间,带来一阵极其刺激的灼痛,让他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忍住,用无菌敷料覆盖,然后用绷带发疯似的用力缠绕、勒紧!直到鲜血渗透的速度明显减慢。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在岩壁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每一次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
外面,直升机的轰鸣声似乎渐渐远去了?也许是去护送那架受损的直升机,也许是扩大了搜索范围。丛林中暂时只剩下各种虫鸣和鸟叫,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寂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拿出那根能量棒,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用唾液艰难地咽下,为冰冷的身体补充一点点可怜的能量。然后,他拿起那个折叠工具钳和那卷高强度鱼线。
一个更加疯狂、但或许是唯一能增加生存几率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处理断腿。
腿骨已经完全断裂,尖锐的骨茬甚至刺破了肌肉和皮肤暴露在外。这样下去,不仅剧痛难忍,而且根本无法有效移动,感染风险也极高。他必须……想办法固定它!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
他用工具钳小心翼翼地剪开裤腿,彻底暴露伤口。那景象让他自己都胃里一阵翻腾。他深吸一口气,将工具钳咬在嘴里(防止因剧痛咬断舌头),拿起那卷鱼线。
没有消毒,没有麻醉。他只能用剩下的少许饮用水冲洗了一下伤口和鱼线(聊胜于无)。
然后,他开始了。
他用颤抖但异常坚定的手,拿起工具钳,小心翼翼地……将暴露在外的、较小的碎骨片……夹了出来!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头滚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但他没有停下。
清创(如果能称之为清创的话)完成后,他找到两根相对笔直、坚固的枯枝,放在断腿的两侧作为夹板。
最地狱的一步来了。他用鱼线代替缝合线,穿过工具钳上最小的孔,然后……开始尝试将断裂的肌肉和皮肤……尽可能地拉拢、缝合!
针(工具钳尖)刺入皮肉的触感,鱼线拉扯组织的涩感,以及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超越极限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次次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眼前发黑,几次差点昏厥过去,但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拉回意识。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他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医疗方法,他只知道必须让伤口闭合,必须让断骨有支撑!这是唯一能让他继续移动、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终于用鱼线和大半卷绷带,将伤口尽可能地捆扎、固定了起来。虽然粗糙丑陋,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但至少断腿被强行固定在了一个相对笔直的位置,出血也进一步减少了。
他瘫倒在岩壁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用力咬合而破裂流血。剧烈的疼痛余波仍在体内肆虐,但一种虚脱后的麻木感也开始蔓延。
他活下来了……又一次。
但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虫鸣的“嗡嗡”声,由远及近,传入他敏锐起来的耳朵。
不是直升机。声音更小,更灵活,而且……不止一个?
他挣扎着爬到岩石缝隙的入口,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向外望去。
只见在昏暗的丛林光线中,几个只有拳头大小、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四旋翼无人机,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低空掠过树丛!它们装备着微型摄像头和……热成像传感器!正在执行精细的网格化搜索!
严正弘的追兵!地面部队可能被复杂的地形暂时阻挡,但这些该死的无人机却可以无孔不入!它们正在一寸寸地扫描这片区域!
王公玄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刚刚处理完伤口,身体因为剧痛和应激反应,体温甚至比平时更高!在这相对密闭的岩石缝隙里,简直就是红外探测下的活靶子!
无人机的“嗡嗡”声越来越近,其中一架似乎已经调整方向,正朝着他藏身的这片岩堆飞来!
绝境再次降临!刚刚缝合的伤口,还能支撑他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