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夫妻明暗竞高下 雅俗旧新争荣辱
当夜初十一,洛阳月到中天稍过亥时初刻,眼下偏过甚多,已近次日。赤心侠双肩背着淳于函送的书包,翻盖外下边缘正中位方形环扣正好插定怪刀。如此好用,此物好是好,就是稍微小了点,且皮质又硬又厚,不能像寻常布麻类包袱随意拿捏成形,如今想多放点东西挤一挤,也怕撑破了。再之前醉姑给的那坛中山冬酿有些占地方,就不放入,抱在胸前披星戴月赶路,越见越馋,问起同行者傅剑寒:“你想不想喝呀?”彼曰:“刚赴过宴,早喝饱够了,还未消化干净。”侠曰:“故要与你分着喝,这可是名酒、好酒啊。”对方终究经不起引诱:“如此也好,只待再赶一程过了洛水,前面的也消化些了,便与你同饮。”侠曰:“就怕先到了太尉府,他那里不容许你喝酒了。之前司徒府里招待我的却只是茶,并无半盏酒来。”傅剑曰:“那么村外就饮,须先小解一番。”侠颔:“正是,也还不能忘了洗手。”
出得村口木门,傅剑指潭:“正巧这里可以净手,我等就近解了,却不好解在潭中污染水源。”赤心侠赞:“你也甚有酒德,这些水也是用来酿酒的。”事毕复出石门,侠启封递坛:“容你先饮,都不可碰嘴。”就此轮流,一路而去。
二人海量,临近乡道尽头,酒也尽了。赤心侠拉他步缓,坛指道左官营酒铺:“里面还有。”彼曰:“奈何无人售卖。”侠曰:“我们进去喝,再盛走一坛,只是不付钱的。”言时俱停,彼曰:“怎思盗窃?”侠曰:“那酒保不是好人,白天要坑我,现我坑他。”傅剑曰:“官家里的人,恐每日换班,明早来的不是你那个,就坑错了。”侠叹:“也罢,放过他吧。”傅剑曰:“我已足够,既尝过你那好的,他这粗酒我也没胃口了。你若还想喝,自去进入,但要留钱与他便是。”侠曰:“你请我。”傅剑拔剑:“也对,前面你请我,这回该我请你了,你我都一起进。”
破门不难,片刻即出。复出乡道,右转北行。夜里人少,徒步无车也不必非得就左,懒得斜穿中道,就一直右行,近了洛水浮桥。赤心侠曰:“我再尿一尿,免得太尉府里急。”傅剑曰:“等你。”侠去道边,下面有声,仔细稍听,一男一女一个熟悉一个陌生。侠忖:“我这事与你们那事也差不多,看谁快吧。”就移两步,寻声对准了,解带速泄,一股而下!窸窸窣窣,液落沾草,风吹草动,或是下面二人在动。
其声有变,一声暴起:“哪个小兔崽子!在此……”赤心侠最后那点正好冲他当头淋了,彼此都急忙后退。彼自躲避,侠为藏身,后方傅剑听见赶来:“怎么是他!”
他乃嫖虫,把钱勾得一个村妇在此行欢,本要跳上道,见赤心侠而罢。侠复进两步,下面二人望他冒头,村妇贴近挽嫖:“原来是个小孩,童子尿也没什么脏的。”他正揩衣拭面,甚不耐烦,怒推一把:“啊去去去去去!”
妇随此声踉跄跌去,虽未倒地,站定之后勃然作色,一手叉腰一手指叱:“你这贼煞,前番花言巧语,就不肯给我一个金环,现又翻脸不认人!”嫖虫蔑斥:“也不少你钱,如何突然这般脾气对我!”妇怒亦盛:“就十几文,也想我好声好气伺候,却受你的沆瀣气!”嫖有得意,谓之:“不独是我享受,你也乐于此事。”妇恼羞成怒,当即扔回几文钱着身落地,再扔不舍,也激怒了对方,看他握拳拔步,自己忙退:“怎嘛!想打人呐!”嫖忽怒色转惊,拳起环发!妇背临大片田野,夜幕里飞出寒光,斜射后脑,若金环不到,她再退半步便中了!
耳边“铛”一响,金光化解寒光,两物齐落。妇一吓一止,迎声转视,尚不知险,草里微微见得金光,睁目大喜:“正该给我一个!”俯身拾环,被嫖虫急步到前一脚踢中侧肋,滚进道路基垣之下,痛里一手抚肋一手扶垣艰难站起,就此知他厉害,骂骂咧咧扶行而去。他早回足挑起金环戴回胳膊,望她背影再挑起一物,正乃寒光源头,接定一看,飞刀十分眼熟,暗忖:“怎是她?”疑为祝三娘,转视来者不是,二人迎面同呼:“大哥?”“三弟!”
随后又一道寒光!嫖虫拉近赵滚急避,视线随去,再见一把飞刀“噗”一声扎在路下基垣壁上!嫖问:“谁在追你?可是那宴席上的祝三娘?”前问方起,果见轻裘人影追出夜幕,并视之中滚答后问:“瞅她也像,都是黑的模样,只比我淡,细看却又不是了,矮了瘦了。”嫖应:“我也见得她了,也还不矮,也不太瘦。”
三丈开外,对方止步就立,左手拄矛、右手持刀,裘衣前敞,内衬桃红,上下一体连裙,短及膝盖。其下皮靴筒高,正好虚接覆盖。这件连裙内衬,布质稍起毛糙,染色单调,没有丝毫变化,虽言桃红,并无鲜桃白里漂红之姿,反更深些亮些,略近玫红,且仅一体单色之红。夜里容貌不清,似见她浓眉广目,披发微含波浪,眼大光亮可比天上明月,头饰却极为土气简陋,朴素不似华夏汉风,乃草编彩绳结作花环,看此模样与打扮当为西南蛮夷。时值寒春,中原花少难得,也只耳鬓一朵附环,似乎梅花,亦为京畿途中临时采得。
道上二人窃议,暂且不走。赤心侠悄曰:“看看他们又要干什么坏事,我好破坏。”道下嫖虫见色起意,当先问去:“汝为何追杀吾义兄?莫非与他在南蛮时结得怨恨?”身后赵滚先答:“我随你们离开南疆已久,并不识她,只想与你引来,解你这几日闷趣无聊。”嫖当意外,对面道来:“此人伤我坐骑欲食,如今马已走失,不得追回,故要拿他小命偿还。”嫖曰:“此间京师重地,不比你那家乡蛮荒边境,怎容你随便杀人。若求赔偿,人命又怎抵马,言钱便是了。”彼问:“你有钱吗?赔我多少?”嫖虫持笑走近几步,两臂同振,金环作响,身前并举示之:“我有这些,够你选择。”彼曰:“我那匹也非好马,此乃汝之兵器,料非纯金,且要三个罢了。”嫖曰:“虽非至纯,也已够纯。你那既非好马,却敢要我三个金环,未免太过贪心。”彼曰:“那么就要两个,再给些散钱,我正好缺用。”嫖曰:“碎金散钱正巧也都有,今夜若蒙陪伴,明早多多与你。”彼曰:“我自西南来到中原,便想着你们汉家男儿佳色甚众,不似我们南疆黑的居多,正可好生挑些。可惜你还不白,也不够俊,且已中年显老,怎合我的口味。”
嫖虫渐听渐呆,心下错愕:“她这什么话?敢情是个好色女流,亦欲做得此等事情,却嫌我难看?”转念或许戏言,但能如此说道,也算女中豪横气概,颇够胆色。不料再听惊讶:“你若能替我选来几个,须是年少俊美、鲜活白嫩,但教符合我意,自当厚谢于你。莫说马不需赔了,便再予你些金银又何妨。”所言金银,并非大体混称泛指钱财,真乃既有金又有银。黄金自前汉以来就属华夏盛产,汉乃世界黄金国度,白银反有所不及,纯银尚贵于纯金,最佳产地就在西南,汉境朱提郡内有朱提银,成色冠于天下,南蛮境内也有银坑洞等处大产上好白银。果然她恐对方不信,右手飞刀脱手一跳,正握换了反握,收去身后裘衣内刀锋贴背一排皮管就孔向上插定,柄抵腰带贴肉微陷,如此上下两头固定,复转取金、银各四、五两,平臂直伸示在掌上。期间嫖虫见她刀起略惊,浑身稍震,金环微微一阵响动,此刻暗忖:“且不管她什么意思,我自靠近撩拨。大哥重伤之下尚能避她飞刀一路逃来,量她也不比那祝三娘强悍多少。”上前途中见她单手提矛一指:“你过来做什么!”嫖虫止步,抛还飞刀示好:“我虽不是什么俊美小生,男女之事都还擅长,并不要你金银。我俩只管今夜先快活,如何不好?”言毕再行,闻得一股浓郁体味,心中稍恶:“她竟有臭!也罢,想来南蛮人多如她这般,我且将就。”又是几步,终于难忍,不需其矛再指,自己停了复又退了。她依旧矛指话来:“你这油腻丑样,不干净的人物,便不要我的金银,我也不需要你!”因对方既退,后面喝阻之词免于出口。
嫖虫边退边骂:“到底我不干净还是你不干净!”直至赵滚身边,也不压低话音:“她这体臭,我也只得辜负大哥好意了。”滚曰:“南蛮人不常洗澡,我在南蛮时也有些臭,如今好些了。”她都听见,立即提声:“中原不似我们南疆炎热,今又天寒,怎多洗澡!”这厢嫖问:“南蛮有多炎热?”滚答:“也有冷时,冬季偶尔也会下雪。记得西边还有座大雪山,若靠近那里,不定期的会将大量寒气袭来降来,常是二月如春,三月近夏,四月里又如冬了,五月再如春夏。或者,下雨就如冬。”嫖嗯:“想必她不是雪山那里的,只在炎热处过,故臭气熏人。”滚曰:“既然你不要她,我们回村吃席吧。”嫖曰:“宴会已毕。”滚问:“你回去过?”嫖答:“恐被拦阻,一直在外不敢回去。”滚问:“那就奇了怪了,你先我而去,怎知宴已结束?”嫖指上面:“你看谁在。”滚望一眼:“已见得他们,也不一定就是宴席结束了。”嫖感无奈,暗骂其蠢,口上依旧解释:“他们都已离村到此,其余人等必已散尽。”滚曰:“那也不一定,兴许都是出来逛的,就像你我一样。”嫖虫苦笑而叹:“走吧,回去吃席!”
二身方转,背后声问:“马不赔了么!”嫖虫莫理,赵滚先止:“既不与她要好,赔些了事。”实在难以理解此话含意,嫖虫回问:“若与她好,赔些无妨,不好怎还要赔?”滚曰:“前面我不肯赔,是引她来。你不要她,前面白做了,故是赔她对的。”嫖曰:“如今赔她,也只是白做。”滚曰:“赔了就算没白做,不,赔了就算我还没做。”嫖见难以理会,当下叫苦:“马贵,奈何除了金环,我没多少金钱与她。”滚曰:“我有。”手爪朝上平臂一伸:“你的也来些。”嫖为尽快了结,大把钱去,数也不数。滚也不数,回头径来她前递上:“念在都是南蛮人,莫要嫌少,放过我们。”
蛮女不屑:“这点钱连条马腿也远远不够。”愠色突现:“莫非玩笑于我!”赵滚忙道:“我还有呢!”托出一个大银块:“此乃十两,比你刚才那点如何?”她缓神色:“不过重些,我自还有许多。”滚曰:“我没你多,但是成色比你的好。”她问:“都是南蛮银,怎就是你的好于我的?”滚问:“你那银坑洞的吧?”她道:“不错。”滚曰:“我这是朱提银,虽与你的差不多,胜在汉家工艺,成色更足。”她道:“也还是远远不够。”赵滚曰:“我还有呢,你先接了。”她依言收刀,再收下这些。滚又出得两个陶瓷小瓶,淡色壁上红字曰“蛇胆”,深色壁上蓝字曰“熊胆”。她问:“熊胆蛇胆怎能容进这等小瓶之中?”滚曰:“是熊胆粉和蛇胆粉,粉字没写。如何?可抵马匹?”她道:“虽还不足,看你颇有诚意,拿来吧。”就此伸手,对方缩手:“还须看你本事,能否夺得!”蛮女瞪目:“逃兵败将,安敢言勇!”赵滚笑曰:“扎我一刀,送你一瓶!再刺我一矛,送你另一瓶!”她叱:“找死!”矛先捅来,滚即避呼:“也不能错了顺序!须是先扎我一刀再刺我一矛!”她才不管,乱矛急刺,对方似蚤乱跳,不能中之,忙换右手,依旧不能,再将刀出,左剁右刺。钳击之下滚见吃力,就蜷体如毬,缩小目标,面前乱蹦乱跳,尽躲其招。
道上赤心侠曰:“竟可这般玩法,我也耍一趟!”脱下背包交付同伴,翻起筋斗亦如毬飞去,撞了那“毬”令他坠地滚去一边,此“毬”便落矛上,重势下压,矛头戳地,杆亦稍弯,就在上面弹了一弹。蛮女提不动矛,杆上将刀剁来。此“毬”贴杆滚避,滑落地面复滚出两步顺势展身站起,负手而立,神气嘻嘻,笑容面对。
夜色之下,蛮女定睛一瞅:“你是哪里来的顽童?”赤心侠大声曰:“时机未到,不告诉你!”闻得异味,飘退一丈。赵滚回到,正好取笑:“你有内功,可以闭气。”侠曰:“毒气闭气尚可对付,这臭气纵然闭气莫闻,终还扑面恶心,不可近之。你俩伤她马匹,赶紧赔了让她早去。”适逢傅剑跳下道来,走近与侠并肩。滚又同谓二人:“她欲挑选男子美色,你俩谁合她胃口,便从了她,自然早去。”蛮女曰:“我并无恋童癖。”滚指傅剑:“这一个可还称心?”蛮女打量道:“虽比你俩好得太多,也还不入我眼。”嫖虫又到:“你还挺挑剔。”滚问:“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仔细说说,兴许能帮你找来。”蛮女稍思即曰:“西边来时,见河南城那太守年少俊俏,又很干净清爽,正合我的胃口,只是不知如何近他。”对面四人大出意外,相觑皆愣。嫖谓赵滚:“这不是大将军独子么?”滚曰:“原来她喜欢这样的。”嫖谓蛮女:“却非太守,河南城没有太守,只有河南尹和县令。”彼曰:“不管他是什么,就这个最好。”滚曰:“这却帮不得你了。”嫖曰:“大将军独子,谁不追求,哪轮到你这样的。”侠催:“休再废话,有什么白粉黑粉,赶紧赔了!”赵滚双手并举:“我这熊胆粉和蛇胆粉是黄的绿的。”说完凑近,贼头贼脑先启一瓶要倒给他看。侠即推回:“看什么看!赶快赔了!”
事毕而返,嫖虫不想多待,有赤心侠在,哪得便宜,就反身与赵滚并肩踏田东去。那头蛮女见这几人都十分厉害,也不敢再多计较,既获二瓶珍贵补药,亦欲就此罢去,遂往路基垣前拔取飞刀。赤心侠当先跨出一步,地劲先到,爬壁激刀“噌”一声出,就知它插得不深,虽然够快,轻重刚好,撞脸也不会太疼,实要试她反应。蛮女急退半步右侧闪身避过,右臂靠垣已不及伸,瞬间刀掠额前半尺,左臂前起外揽方凌空刚好正手握得刀柄,若反手则或许不够及之,复正手换反手藏回背后,同时再转面对,料彼所为,夜色之下惊色视侠。他忖:“她还差些,不是正面接住。”
迎见二人走来,蛮女不想多话,三转北向欲行。赤心侠呼:“且慢!问你一问!”彼停未语,只等他问:“你有孪生姊妹乎?”她不说谎,正面道来:“姊妹倒有,生有先后,皆非孪生。”这边亦停,二人尚远,傅剑问侠:“知此何用?”侠头稍近,声亦悄悄:“我看祝三娘和她颇像。”彼曰:“我未觉得,或许夜里难辨,又或宴时人杂,我也没多注意。”侠曰:“虽然打扮颇不同,南北风格迥异,但观骨相气质,更多同处。”彼犹不解:“知此何用?”侠曰:“随便知些。”
故又一起向前几步,赤心侠问:“你乃何方人氏?”对面莫答:“早已言过。”侠曰:“知是南蛮,那里也广,却是哪一族或哪个部落里的?”蛮女曰:“知了于你何用?”侠曰:“你那里虽然荒野贫穷,却多神话故事流传,知些也好,以后逢人有得说了。”她恐他不肯放行,且答“祝融氏部落”。侠顿起精神,多问不止:“上古祝融八姓,你是哪一个里来的?如今又姓什么?”她道:“我便是复姓祝融。”侠换脸一笑:“不说就算了,何必骗人。”彼曰:“哪里骗你?”侠曰:“上古八姓,只有两套说法。姬、姜、姒、姚、嬴、妘、妫、姞,又或没那‘姞’有那‘妊’,故而最多是这九个。且如今除了姜姓和姚姓还多,其余都少。周灭后姬姓多改王姓避难隐匿,秦以后嬴姓也几乎被屠光了,剩那五个越发稀有。九姓之传多由其后分支,倒是枝叶繁盛,终为我华夏百姓之广大,却独无祝融一姓。此乃神明尊称,又或部落氏称,不是人叫的。今有祝姓,虽也是祝融氏里来的,却始自巫祝一职,又或周武王封黄帝后裔于祝,兼这一支由此得姓。”
听到这里,傅剑打断提醒:“你说的是上古八姓,却非祝融八姓。”赤心侠哦:“我太激动,说到前面去了。反正都是炎黄子孙,接着再说!夫祝融八姓,己、董、彭、秃、妘、曹、斟、芈。那祝融有许多神位,首先是五行火神,再是南方神、南岳神、南海神、夏神、灶神。最后一个我最喜欢,朱姓出于曹姓,我便可继承神位,乃当世灶神,享受人间烟火。当然,千家万户我一个人哪里吃得过来,故这灶神并不止我一个,庙里供的那些都不是我,我还没入庙。”
知他说笑,傅剑稍起一阵呵呵。蛮女哼来:“既然你们汉人爱奉逝者为神,我们活人称神,又怎不可。”既有所惮,其言可闻,哼声甚轻,仅赤心侠闻。傅剑曰:“活人在世便欲成神,原无不可,但须有天大的功绩和造化,或可被世人立那生祠。”她道:“此必极少数者,你们汉人神性退化,多不能够了。”侠曰:“这是进步!哪能人人随随便便就称大神!古之女娲、伏羲,神农、炎黄,何等功德,方够成神。你们人人都是神,实属蛮化未开,多为巫祝亦即神婆神棍之流。”她道:“也没敢称神,只用神明之名为姓。”傅剑曰:“纵未明称,冠神为姓,亦是隐喻。”侠曰:“就算半个神吧,便是半神。”蛮女曰:“此姓亦非人人当得,须有足够本领。”侠曰:“看你飞刀厉害,但还不神。敢问这位半神大姐,你们那里都是哪些人可像你这般复姓祝融而为人间半神?”蛮女曰:“只限于我们那一带数十个祝融部落,且都须是女子,男的不能姓祝融。”傅剑谓侠:“她这似乎还是母族部落,女子为尊。”侠应:“也更落后了。”蛮女曰:“既言祝融八姓,我们欲姓祝融,还须从当地此八姓男子中各打败一名勇士。”侠曰:“这倒很不容易,看你不曾会得什么内功,女子膂力多逊于男子,单打独斗尚且胜之不易,遑论一个打八个。”傅剑曰:“她也没说是一起打。”侠遂问去:“是一对一车轮战呢,还是同时打八个?”答曰:“徒手搏斗只限一人,兵器对决以一敌八。”侠曰:“都不容易,前面八场甚耗体力,最后一场须凭武艺技巧。”傅剑曰:“前面耗了八场,最后那场也很吃力。”侠然一声复赞对面:“你也好本事,”平臂直伸竖起大拇指,“不愧神姓!”见他好意,蛮女略谦:“我也没说两种比法先后次序,却是一打八在先,那时体力尚足。倘若最后才一打八,恐亦难胜。别处祝融部落或是这般打法,有的已数年未能挑出一个祝融女勇士来。”
赤心侠问:“向在陈留,听闻南蛮有位祝融夫人武艺了得,莫非就是你了?”蛮女曰:“我还没嫁人,称不得夫人。却是嫁人的方都称祝融夫人,故是不少,岂止一位。”侠曰:“原来祝融夫人并非祝融的夫人,亦非祝融生的夫人,竟都是这般夫人。既皆勇猛强悍,多胜其夫,就怕阴盛阳衰,就像外戚干政,又或如今大将军夫人那般。”彼曰:“正要她们统合四方,复因祝融氏部落间再相联合,一体强盛。”侠问:“莫非你到中原,也想联合我们汉人之家?”彼曰:“我无所谓,只因武都山庄白乙大娘屡次遣人请我北上共谋大业,且她已将我三个姐妹相继请去,我本留守家业不往,奈何她看中我能统骑兵,正其所缺,故是几番厚礼,这才应邀。”二人听得动容,相觑之中听蛮女又道:“武都羌胡为患,故已不便自敌人中请那北方骑兵人才,遂来南蛮寻访。”侠问:“南船北马,你们南蛮人也擅长骑兵吗?莫非象兵?”彼曰:“南蛮也有好马,青青草地既多且广,牧场也不少。”侠犹弗信,傅剑谓之:“马匹之好,大抵西域高大之种善短途冲刺,长途耐力却数北方草原为佳,南方之马胜在能跨山水,又或川马善驮能走崎岖。又岂不闻昔日霸王跨乌骓,率其江东子弟二十八骑绝境突击,杀我汉兵无数,却只自损二骑。今之所以南方少好马,乃因秦以后民不尚武,贵族骑射驭车之传统不复兴盛,更兼农业发展,南方田好,养马更不如种田利润丰厚,且风险也更高,是以传统失色而致马种渐弱。今南方驮马多于奔马,亦因货运多于射猎之故。然蛮夷之地尚秉旧风,好马犹存。闻我汉军五营锐士有越骑一营,多从内附乌桓或夷越人材选来。所谓越骑,不独越地之名,亦指此类骑兵善‘越’,既能跨越山水,亦善奔袭超越。”
赤心侠得了见识,正要赞他,对面蛮女又道:“我既北来,目睹汉土繁华,想多见闻地方,出蜀后就先从汉中到长安,打算在京兆三辅游历一番再西去武都,不巧听得白乙大娘行踪,忙向东赶,尚未追得。观两位乃中原武林人士,若知她消息,不妨告我,必有重谢!”傅剑欲言,被暗暗掐疼手背,侠自抢答:“白乙大娘今早遇得,已往江东办事去了。”蛮女复询衣着相貌、有无同伴,侠亦尽答之。她见与路上所闻大抵不差,故而不疑,只叹可惜:“恨失马匹,追不上他们了,依旧谢谢你们。”言末犹掷一金,侠推傅剑接之:“助你军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