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云？！”
严世贞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朱雀门广场死寂的空气。他抓着栏杆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怨毒与惊疑在眼底疯狂交织。二十年的影子，潜伏在他权力阴影最深处的幽灵，竟在此刻，以如此堂皇的姿态，站在了阳光之下，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这比李寻欢的七刀破阵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广场中央，龙啸云青衫磊落，身形挺拔如孤峰迎雪。他并未理会城楼上那怨毒的嘶吼，只是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身后李寻欢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还能走吗？” 龙啸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寻欢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李寻迎着他的目光，空寂的眼底泛起一丝微澜。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和肋下撕裂般的剧痛，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挺直的脊梁，已是最好的回答。
就在这时！
“结阵！诛杀叛逆！” 城楼上，严世贞的咆哮如同催命符！
那十三名被龙啸云袖劲震退、惊魂未定的“鬼面十三煞”，在严世贞的厉喝下，眼中瞬间爆发出更加凶戾的寒光！耻辱与杀意压倒了恐惧！他们身影闪动，瞬间调整方位，手中青锋再次嗡鸣，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阴寒的杀气如同无形的沼泽，再次弥漫开来，牢牢锁定场中两人！剑阵虽被飞刀破去节点，但十三名顶尖杀手的底蕴犹在，此刻含怒出手，威力更添三分狠辣！
“龙先生！小心！” 沈炼（总捕）强压伤势，横刀挡在侧翼，脸色凝重无比。他知道，面对这重新凝聚的杀意，自己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下！
龙啸云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重新合围的剑煞，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怜悯的弧度。他没有拔剑，没有运功，只是平静地看向城楼阴影中那个因愤怒而扭曲的身影。
“严世贞，” 龙啸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你以为驱使这十三把淬毒的剑，就能掩盖你通敌卖国、构陷忠良、炼制‘药傀’祸乱宫闱的铁证吗？”
“你！血口喷人！” 严世贞厉声驳斥，但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龙啸云没有争辩，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伸入怀中。这个动作，让严世贞瞳孔骤然收缩！
“看看这个吧。” 龙啸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看看你精心布置的‘寒江雪’，是如何融化成致命的洪流，反噬自身的！”
他手中，托着的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卷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账册**！
但这卷账册出现的瞬间，严世贞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那是他藏在别院密室最深处、与塞外王庭联络、记录着每一次白银输送、军情出卖、官员收买的——**绝密总账**！上面不仅有他的亲笔密押，更有塞北狼庭可汗的狼头金印！这是他身家性命所系，是他通敌叛国无可辩驳的铁证！
“不…不可能！它应该在…” 严世贞失声，语无伦次。
“应该在‘夜焚翰林袍’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龙啸云截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可惜，那晚潜入别院的，不止是李探花。还有我的人，还有…皇城司二十年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话音未落，手臂猛地一挥！
那卷沉重的账册，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划破长空，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飞向城楼！目标，并非严世贞，而是——城楼另一侧，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一队身着明黄色麒麟服、气息沉凝如渊的——**大内侍卫**！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他身后，赫然站着数位身着朱紫官袍、脸色铁青的朝廷重臣！
账册稳稳落入冯保手中！他面无表情，只是当众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几页。随即，他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直刺城楼阴影中的严世贞！
“严阁老，” 冯保的声音尖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入宫，解释一下这账册上所载，幽州军饷、大同马场、乃至…御用药材库的百万两雪花银，究竟流向了何方？”
轰——！
冯保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城楼上下炸开！那些朱紫重臣看向严世贞的目光，充满了震惊、愤怒与难以置信！通敌！卖国！贪墨军饷！祸乱宫闱！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铁证如山！人赃并获！
严世贞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知道，完了。二十年的苦心经营，滔天的权势，都在这一刻，被那卷小小的账册，彻底击得粉碎！龙啸云，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影子”，竟在他最得意、最接近成功的时刻，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嗬…嗬嗬…” 严世贞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笑，充满了疯狂与不甘。他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广场中央的龙啸云和李寻欢身上，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好！好一个龙啸云！好一个…皇城司的暗桩！” 他嘶吼着，声音如同夜枭啼血，“二十年！你藏得好深！藏得…比毒蛇还深！但你以为…这就赢了吗？！”
他猛地指向龙啸云，状若疯魔：“你以为陛下会信你？！你以为这满朝朱紫会容你？！一个潜伏了二十年、身份不明、手段诡谲的暗桩？哈哈哈哈！你也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一把用完了就要被丢弃的刀！你今日现身，明日就是你的死期！你比我…更可悲！”
龙啸云面对这疯狂的指控，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深邃的眼眸中，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是刀，是棋，是弃子…又如何？” 龙啸云的声音平淡得如同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龙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这二十年来，因你而死的忠魂白骨。至于身后事…呵，龙某何曾在乎过？”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边沉默的李寻欢，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至少，我护住了该护住的人。至少，让这柄蒙尘的飞刀，有了重见天光、斩向真正黑暗的机会。这，便够了。”
李寻欢听着龙啸云的话，空寂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看向龙啸云的侧脸，那张儒雅却刻满风霜的脸上，没有半分即将被“弃用”的惶恐，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与决绝。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敬意，在李寻欢胸中翻涌。
“拿下逆贼严世贞！” 冯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大内侍卫如同出闸猛虎，刀剑出鞘，直扑严世贞！
“哈哈哈哈！想拿我？做梦！” 严世贞发出一声凄厉的狂笑，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疯狂！他猛地一跺脚，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
“轰隆——！”
城楼严世贞所站的阴影处，脚下的石板猛地翻转！一个深不见底的暗道口瞬间出现！
严世贞身形一闪，就要投入那黑暗的逃生通道！
“留下！” 龙啸云眼神一厉，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挥出！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无形指风，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直刺严世贞后心要穴！这一指，蕴含了他二十年潜藏、一朝爆发的所有修为！快！狠！准！
然而！
就在指风即将触及严世贞的刹那！
一道快得超越思维极限的灰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挡在了严世贞与指风之间！
是阿飞！
他竟然摆脱了暖阁的战局，赶到了此处！他脸色依旧苍白如雪，肋下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但那双冰冷的眸子却燃烧着决绝的火焰！面对龙啸云这足以洞穿金石的恐怖指风，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指并拢，凝聚着体内最后、也是最纯粹的那股源自“玄冥冰魄”的奇寒内息，悍然点出！迎向那道指风！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
阿飞如遭雷击，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狠狠撞在城墙之上，碎石飞溅！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再次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生死不知！他以重伤之躯，硬接了龙啸云含怒一击，只为…替严世贞挡下这致命一指！
“阿飞！” 李寻欢失声惊呼，空寂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痛楚和担忧撕裂！
而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阻挡！
严世贞的身影，已然没入了那漆黑的暗道之中！石板轰然闭合！只留下他充满怨毒与癫狂的狂笑在城楼回荡：
“龙啸云！李寻欢！还有这腐朽的朱家江山！你们等着！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哈哈哈哈——！”
笑声渐远，最终被石板的闭合声彻底隔绝。
“追！” 冯保脸色铁青，厉声下令。大内侍卫立刻冲向暗道入口，试图开启机关。
龙啸云看着那闭合的石板，又看了看远处城墙下生死不知的阿飞，眉头深深皱起。他那一指被阿飞拼死阻挡，虽重创了阿飞，却也给了严世贞一线生机。他缓缓放下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严世贞的逃脱，意味着后患无穷。
“龙先生…” 沈炼看向龙啸云，又担忧地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已经踉跄着冲向阿飞倒地的方向。他跪倒在阿飞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阿飞的鼻息。气息微弱，但尚存！他撕下自己早已破烂的囚衣下摆，手忙脚乱地去按压阿飞肋下那可怕的伤口，试图止住汩汩涌出的鲜血。
“阿飞！撑住！” 李寻欢的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这个沉默寡言、如同孤狼般的少年，早已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中，成为他心中无法割舍的牵绊。
龙啸云走到李寻欢身后，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少年，又看了看李寻欢焦急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掌心按在阿飞冰冷的额头上，一股精纯温和的内息缓缓渡入。
“他体内寒毒未清，又受重创，寻常药物难救。” 龙啸云的声音低沉，“唯有…”
他话未说完，目光却投向了皇宫深处，暖阁的方向。那里，是惊鸿所在，也是…《怜花宝鉴》残页所在。或许，只有那传说中的奇书，才能救这同样身负寒毒、命悬一线的少年。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气息急促的锦衣卫千户，跌跌撞撞地冲入广场，直奔陆炳而来（陆炳此时已从暖阁赶来，正与冯保交涉）。
“指挥使大人！暖阁…暖阁…” 千户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悲痛，“公主殿下…她…她服下丹药，寒毒已解…但…但那药傀最后自爆…霜夫人…霜夫人她…为保护殿下和丹药…以身相挡…已…已香消玉殒了！”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李寻欢按压阿飞伤口的手指猛地一僵！霜夫人…那个亦敌亦友、爱恨交织、最终在江南道出真相的悲情女子…竟以这种方式落幕了？为了救惊鸿…也或许，是为了赎清她前半生的罪孽？
龙啸云渡入内息的手也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哀伤与了然。霜夫人，这个他暗中关注了二十年的棋子，最终还是走向了她命定的结局。她用生命，偿还了情债，也守护了…她真正在意的人。
陆炳和冯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公主虽救下，但损失了一位关键人物（霜夫人），严世贞又逃脱，局面依旧棘手。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凄艳的血痕。凛冽的寒风卷过空旷的朱雀门广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血腥气。金印早已不知坠落在长街的哪个角落，被尘土掩埋。
李寻欢缓缓抬起头，看着天边那抹残红，又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阿飞，最后，目光落在龙啸云沉静而疲惫的脸上。
家国大恨，庙堂倾轧，江湖恩怨，爱恨情仇…仿佛都在这一片血色残阳与凛冽寒风中，交织、碰撞、落幕，又留下无尽的余烬与新的谜题。
严世贞虽败逃，但阴影未散。
惊鸿得救，霜夫人却永逝。
阿飞命悬一线，生机渺茫。
龙啸云身份暴露，前途未卜。
而他自己，探花金印已掷，庙堂路断，前路唯有…
关山万里，风雪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