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陈烬掌心持续振动，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天台上被无限放大，像魔鬼急促的鼓点，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那个号码，他虽然没有保存，却早已烂熟于心。每一次闪烁，都代表着一个足以将他拖出泥潭，也足以将他彻底埋葬的诱惑。
一晚上。 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数字。
他的指尖冰凉，甚至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部因为紧张和挣扎再次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远处苏云投来的、那道看似漠然却仿佛能将他看穿的目光。
接？ 不接？
两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厮杀。
接了，或许就能暂时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压力，能让母亲睡个安稳觉，能……能有一点微弱的底气，去面对她。
可是，然后呢？一旦踏出那一步，他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她如果知道……她眼里会彻底只剩下鄙夷和失望了吧？
不接？继续忍受这无穷无尽的骚扰和绝望？看着母亲日渐憔悴？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泥地里挣扎，连她拼尽全力递过来的稻草都无力抓住？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远处的苏云收回了目光，重新转向栏杆外的城市夜景。她的侧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模糊而疏离，仿佛真的己经将他从她的世界彻底剥离。
这个认知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陈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比任何债务的压力都更让他感到恐慌。
他忽然想起她卖掉奶奶项链时的心情，想起她在奶茶店忙碌到深夜的疲惫，想起她将那个装着血汗钱的信封塞进他书包时的小心翼翼和期待……
他凭什么堕落？ 他凭什么辜负？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愧疚、不甘和一丝残存骄傲的力量，猛地从他心底涌起！
就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陈烬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动作快得几乎带了一丝凶狠！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和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喧嚣。
他……拒绝了。
在最后的关头，他守住了那条线。
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害怕看到她更加失望的眼神。他害怕自己，真的配不上那份沉重而干净的喜欢。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苏云的背影。
她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陈烬却敏锐地感觉到，笼罩在她周身的那种冰冷的疏离感，似乎……消散了那么一丝丝。
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紧绷的神经，却因此而微微放松了一点。
他靠着水箱，慢慢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起伏。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他经历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战争。
夜色彻底笼罩了天台。远处的霓虹灯渐次亮起，勾勒出城市繁华的轮廓。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凉意。
苏云轻轻抱了抱手臂。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陈烬的眼睛。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天台另一边，捡起自己之前扔在地上的校服外套——那还是他住院前放在这里的，有些脏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在距离苏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外套，递了过去。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笨拙和迟疑。
苏云的身体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接过去。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晚风吹动着她的发梢和他的衣角。
最终，苏云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她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那件外套上。
衣服有些旧了，袖口甚至有点磨破，洗得发白，但看起来还算干净。
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掠过他依旧苍白的脸，和他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的眼睛。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件外套。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
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苏云低下头，将还带着他淡淡体温和烟草气息的外套披在了身上，一股暖意包裹住了她微凉的身体。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在风里。
陈烬没有回应，只是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些。他转过身，重新走回水箱那边，靠墙坐下，点燃了那根叼了很久的烟。
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各自占据着天台的一角。
但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对抗，似乎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微妙的、小心翼翼的和解与……无声的陪伴。
夜色渐深。
苏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上面陌生的气息让她心跳有些失序。她看着远处璀璨的灯火，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我奶奶说……人只要活着，就总有路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进了陈烬的耳朵里。
他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许久，他才低声回应，声音沙哑：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耗尽了力气。
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艰难：
“那些钱……我会……尽快还你。”
苏云摇了摇头，依旧看着远方：“不用急。我说了，是借你的。”
顿了顿，她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而且，不能用你那种‘办法’赚来的钱还。”
陈烬沉默了。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嗯。”他又应了一声，这一次，带着一丝妥协和……承诺的意味。
话题似乎又中断了。
但一种奇异的、脆弱的平衡，正在两人之间慢慢建立。
“很晚了。”最终，陈烬掐灭了烟，站起身，“回去吧。”
苏云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天台，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
夜晚的校园寂静无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走到分别的岔路口，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苏云脱下身上的外套，递还给陈烬。
陈烬接过来，搭在手臂上。
“路上小心。”他低声说，目光看着地面。
“你也是。”苏云轻声回应。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离开。
走了几步，苏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看到陈烬也正回头看她。
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各自加快脚步离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债务依旧如山，那个危险的诱惑或许明天还会换种方式出现。
但至少今夜，在那个分岔路口，他选择了走向有光的那一边。
而她，似乎愿意，再相信一次。
夜色温柔，风也轻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