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帐,炭火的暖意也无法驱散两人之间的冰冷凝滞。
萧绝像一头困兽,烦躁地在帐内踱步,铁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转身,那锐利如刀的目光都仿佛要将坐在炭盆旁的谢知微刺穿。
谢知微垂着眼眸,专注地拨弄着炭火,苍白的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明明灭灭,看不出丝毫情绪。那枚淬毒的菱形镖此刻就放在案几上,幽蓝的刃尖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东瀛忍者。”萧绝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压抑着风暴,“淬毒的镖,烟遁术。好手段!真是好手段!谢知微,你告诉老子,一个边关军师,怎么会惹上这种江湖阴私的玩意儿?还他娘是冲着要你命来的!”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案几上,逼近谢知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那声‘老师’……又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带着沙场血火的腥气和毫不掩饰的质疑。
谢知微拨弄炭火的手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对上萧绝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困惑的眸子。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将军,可信我?”
“老子不信你,早他妈一刀砍了你了!”萧绝低吼,胸膛剧烈起伏,“但老子不想当个糊涂鬼!更不想哪天睡醒了发现老子的军师让人剁成了八块,老子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愤怒粗暴,却透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关切。他气的是谢知微的隐瞒,更是那潜藏在暗处、能驱使异国死士的致命威胁。
谢知微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案上那枚毒镖,又看向跳动的火焰,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我并非有意隐瞒将军。”他终于开口,声音低缓,“只是有些事,知道越多,羁绊越深,于将军……并非好事。”
“放屁!”萧绝打断他,“老子是怕事的人吗?是嫌羁绊的人吗?老子只问你,这麻烦,是冲你来的,还是冲北境来的?还是冲老子来的?!”
这才是他最核心的担忧。他可以容忍谢知微有秘密,但不能容忍这秘密危及他誓死守护的边关和麾下将士。
谢知微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并非冲着北境,更非冲着将军。至少……主要目标不是我,便是与我有旧怨之人。”他顿了顿,补充道,“与兵部那条线,或许有牵连,但并非一路。”
这个回答,稍稍安抚了萧绝最敏感的神经。只要不是通敌卖国,不是要祸乱边关,其他的,他或许……可以容后再究。
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旧怨?什么样的旧怨能引来东瀛忍者?他那身惊世谋略从何而来?那声“老师”又藏着怎样的过往?
他看着谢知微那张苍白脆弱却又冷静得过分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这个人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捞出什么。
“老子最后问你一次,”萧绝直起身,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来北境,真就只是为了辅佐老子守关?没有别的目的?”
谢知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帐内寂静,只有炭火噼啪。
“将军,”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知微来此,确有私心。但所求之事,与将军守护北境之志,并无冲突。甚至……殊途同归。”
他微微停顿,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萧绝的身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将军予我信任,救我性命,知微……铭记于心。至少在此地,在此刻,我之所谋,皆为助将军,固边关,破强敌。”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却给出了一个承诺,一个在此地此刻的立场。
萧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中辨别出最细微的谎言。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坦然,以及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与决绝。
半晌,萧绝猛地转过身,抓起案上的酒壶,狠狠灌了几口,然后重重放下。
“妈的!”他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这复杂的局面,还是在骂自己竟然就他妈的信了这套说辞。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像是认命般,指着谢知微,恶声恶气道:“老子不管你有什么破事!但有一条,你的命现在是老子的!没老子的允许,谁也不准拿!包括你自己!听见没有?!”
这霸道的宣言,粗鲁无比,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谢知微沉寂的心湖,激起层层波澜。
他怔怔地看着萧绝宽阔却烦躁的背影,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一种陌生的暖意混合着更深的酸涩,悄然蔓延。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翻涌的雾气。
信任的裂痕并未完全弥合,疑虑的种子已然埋下。 但在此刻,在这寒冷的边关之夜,一种更为复杂而牢固的纽带,在危机与坦诚之间,悄然系紧。
他将背后交付于他。 他将他的命,划入了自己的领地。
帐外风声更紧,预示着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 而帐内,两人之间,似乎也迎来了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