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我便终日紧闭院门,深居简出。
村人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如同无形的罗网,我虽避而不见,却心知肚明。像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偏偏还守着几分薄产,打主意的又何止春燕一家?
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父母与爷爷的头七还未过,那些人便已经按捺不住,找上门来。
这日清晨,我提着菜篮从地里归来,远远就看见一个吊梢眉、三角眼的妇人杵在我家门外。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将我那简陋的院落打量了个遍。
见到我时,她明显一怔,随即堆起满脸的笑,热络地迎上来:“哎呦,这位就是慕瑶姑娘吧?我可等了你一早晨了,天大的好消息要跟你说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将我上下打量。我自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这些年来我深居简出,不仅是因为那个道士的批命,更是因为这张脸。家里田地不多,祖孙二人勉强糊口,倒不必我日日下地劳作。也因此,我竟阴差阳错地养出了罗东村姑娘少有的好模样。
那日春燕来时,话里话外都透着嫉妒。
春燕爹重男轻女得厉害,她大姐几年前就被卖给山里一个瘸子。春燕在家不仅要干许多活,还常常吃不饱饭。即便是一锅红薯粥,她能分到的也只有稀薄的汤水。
而我却不同。爷爷从不亏待我,粗茶淡饭管饱,每日还有一个鸡蛋。很多时候,我都把鸡蛋藏到晚上,盼着春燕来找我。她若来了,这鸡蛋就能填饱她的肚子;若不来,我便自己吃掉。
只是……
想起春燕那日的态度,我心里不免黯然,但这黯然也很快消散了。
我冷淡地对那妇人点点头,推开院门:“家中正在办白事,不便待客。”
“哎呦,我要说的正与此有关呢!”那妇人胖硕的身子一扭,竟直接挤进了院子。她四下张望,咂着嘴道:“院子倒宽敞,就是屋子旧了些。”
她抬脚就要往堂屋去,却在门槛处猛地顿住——堂屋里正供奉着我爹娘和爷爷的灵位。
那圆胖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扭回来,凑到我身边:“慕瑶啊,你还不知道我吧?我是咱们这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媒人,姓钱,你叫我钱婶就好。”
媒人!
我暗暗攥紧拳头,恨不得撕烂这张写满算计的嘴脸。
他们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前十六年,因家中有年迈的爷爷和病弱的父母,亲事从来无人敢提,都怕我心向娘家,成为拖累。
如今拖累没了,我还是那个我,却背上了“克亲”的名声。反倒是这两亩薄田和这处宅院,成了人人垂涎的肥肉。
我冷眼看着钱媒人:“家中长辈头七未过,不谈此事,请回吧。”
婚丧嫁娶都离不开媒人,我这般不客气,她显然没料到,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但干这行的,到底练就了唾面自干的本事。
钱媒人干笑一声,不顾我的逐客令,兀自滔滔不绝起来:“我给你说的这户人家,可是隔壁村顶好的人家!家里就一个能干婆婆,儿子是个孝子,孝顺的人品性肯定差不了……你嫁过去,有婆婆帮衬,又没有兄弟妯娌争家产……”
这张嘴真是能把死人说活。
是啊,隔壁村有名的悍寡妇和她那窝囊儿子。那“孝子”都二十多了,被村人玩笑一句还要哭啼啼找娘告状。而那“能干”的婆婆,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坐在人家门口撒泼打滚,什么脏话都骂得出口。
这样“好”的人家,若不是实在令人消受不起,又怎么会二十多了还说不上媳妇?
我何德何能,竟配得上这样的“好姻缘”?
钱媒婆说得唾沫横飞,字里行间都在说我高攀,得了这天大的机缘,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钱媒人,我说了,家中有丧,不考虑这些。”
“恕不招待,请回吧。”
钱媒人的话戛然而止。那双三角眼顿时耷拉下来,阴阳怪气道:“慕瑶姑娘,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你一个孤女,身子单薄,一看就不好生养。若不趁着热孝找个人家,等守孝三年后,十里八乡的好儿郎哪还轮得到你?”
“要我说啊,你要是嫁不出去,你爹娘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
刹那间,一股无名火自我心底窜起,烧得我浑身颤抖。我恨不得立刻出手,让这钱媒婆也变得和那化作飞灰的蛇妖一般!
眼前分明是人,可说出来的话,却比妖鬼还要恶毒!
“钱媒人,”我声音冰冷,“你这般说我,就不怕我爹娘那不得安宁的在天之灵,夜里去找你说道说道吗?”
“滚!”我厉声喝道。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股淡薄的黑色雾气凭空出现,缠绕在钱媒人身周。
我怔怔地盯着她。钱媒人被我的呵斥吓了一跳,随即暴跳如雷:“好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我好心给你说媒,你竟给脸不要脸!”
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你给我等着!”
“我倒要看看,这十里八乡还有谁敢娶你!”
那圆胖的身子横冲直撞地冲出院子,黑雾如影随形。跨出门槛时,她不知怎的踉跄了一下,再站起来时,背脊竟微微佝偻,拱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望着她的背影,在黑雾缭绕间,恍惚看见一个面色惨白泛青、身着红嫁衣的姑娘。
那姑娘发青的手臂紧紧勾着钱媒人的脖颈,单薄的身躯伏在她背上,后脑勺上一大片黑红的血渍。
然后,她缓缓转过头,对我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