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向来藏不住秘密,更何况钱媒人还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人物。
她一路骂骂咧咧地离开,沿途不少人家都看得分明。这偏僻村落里没什么新鲜事,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被人翻来覆去地咀嚼。
因此,不过晌午时分,整个村子便都传遍了。
我本打算趁着午后人少,去河边洗几件衣裳。谁知才到那儿,便见三两个妇人聚在一处,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钱媒婆那些尖酸话。
瞧见我来了,她们顿时噤了声。
但这寂静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便有人开口问道:“慕瑶啊,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呀?”
另一个立刻接话:“哎哟,咱们慕瑶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咱村里的娇小姐呢!这要找人家,那必定得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行!”
“话也不能这么说死……”有人瞥了眼我的腰臀,“姑娘家,屁股大才好生养。”
“再说了,咱也不求多旺夫,最起码不能克亲吧。”
更有甚者,直接凑到我面前,压低声音道:“慕瑶,你悄悄跟咱们说说,小时候那道士批命,是不是还说了你这命格克人啊?”
“要是真克人的话,咱们平日见了可得避着你点,哈哈哈……”
这就是村子。
说淳朴也淳朴,说欺软怕硬,也是一等一的厉害。我家没了男人撑腰,这些闲言碎语是注定要承受的。
但我又想起玉佩中那男人说的话——是我爹娘化作僵尸,以一身尸气,才护佑这山村十几年来未有一件邪事。
他们的功劳无人知晓,如今,我却还要承受这般指点……
我瞪着眼前的大婶,刚要开口,却见河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人!
我立刻警惕起来。
然而我直勾勾盯着河面的模样,落在那大婶眼里,却成了我对她的轻视——虽然我确实瞧不上她。
因此,她言语越发尖酸起来:“慕瑶啊,我听春燕那天说,你要嫁给她哥哥了。”
“哎哟,这可是挑了户好人家。”
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春燕家的那些破事?她们眼中闪着恶意的光,口中却说着虚伪的殷勤话:
“他家大郎现在虽有些不着调,可男人嘛,成了婚就懂事了!”
“慕瑶,你这日子可过得好,以后小姑子就是好姐妹,肯定不吵嘴的。”
另一个噗嗤笑道:“那也不一定。不过啊,要是她家大郎以后还要偷看寡妇洗澡,到时候我们告诉你。”
“就是,那水性杨花的寡妇惯会勾引人,就得你去教训……”
而我终于看清了水下那团黑影。
他仿佛知道我在看他。
粼粼水波中,一张若隐若现的尖瘦猴脸缓缓浮现。那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让我瞬间汗毛倒竖!
下一刻,他咧嘴一笑,猩红的大嘴里露出尖利的长牙。
我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村里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
“死人啦——”
正在洗衣服的众人慌忙将湿衣服塞进盆里,一路飞奔着冲向声音来源。
我一个人留在原地,不敢再看河中那幽幽鬼影,也急忙跟着离开!
但回家的路上,我仍忍不住想:谁死了?
一边想着,我一边捂住胸口的玉佩。
那个人说他需要功德才能护住我……功德是什么?要怎么才能得到?
玉佩依旧温热,那股温热给了我勇气,我加快脚步跟上众人。
终于知道,死的是谁了。
钱媒人死了。
她明明从我家离开时还那么生气十足……
莫非?
我想起她身上萦绕的淡淡黑影,还有那个趴在她背上、对着我笑的嫁衣姑娘。
钱媒人死在村口。
她还穿着今早来我家的那套衣裳,头上一枚铜簪子黄灿灿的,但圆胖的身躯此刻却如同一滩烂泥,软绵绵的,仿佛被人如面团般反复揉搓过。
她的肢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瘫在村口的田埂上。
村里人面色惊慌地看着她,有人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
但所有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怎么死的?
我看着站在田埂上对我微笑的嫁衣姑娘,下意识按住玉佩,慌乱地后退一步。
这后退的一步,似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他们的眼神在钱媒人那饱受折磨的尸体上停留片刻,而后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慕瑶,钱媒人是怎么死的?”
“是啊,她早上从你家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隔了老远我都听她一路骂你,你干什么了?你该不会是跟害她的人认识?”
“我就说这小丫头命硬克人吧,你瞧,这才克死亲爹娘爷爷,如今,连个上门的媒人都要克死了!”
“对对对,肯定是克死的!不然你瞧,正常人哪会身子拧成这个样子……”
荒谬的、不可理喻的推论,如同冰雹般砸在我身上。
只因为我是他们当中最无辜、也最没有依靠的那个。
我盯着眼前的村人,记忆中他们和气的模样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每个人脸上狰狞又不怀好意的神色。
还有春燕。
人群中,春燕一家也在看热闹。见我的目光扫过去,春燕抬高嗓门:
“有些人啊,就是不识好歹!我们家都不嫌弃她克亲的名头,我求了我娘好久,我娘才同意叫人进门的……”
“如今想来,多亏她不识好歹!不然的话,岂不是我家也要被克着了?”
而春燕的哥哥却盯着我,上下打量,眼神黏糊糊的,如同一团蠕动的肉虫。
我厌恶地皱眉,对方却哈哈大笑指着我,淫邪的眼神一览无余。那双小眼睛咕噜噜转着,明摆着不怀好意。
但我却无暇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只因那嫁衣姑娘一直看着我,随后上前一步,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她的皮肤青白,身上的红嫁衣仿佛浸透了鲜血,两行血泪自黑洞洞的眼眶中缓缓滑落……
“啊!”
我实在没忍住惊叫一声,随即后退一步,转身飞快地跑开。
身后那嫁衣姑娘的视线如影随形,伴随着村中人又一轮荒谬的推测,让我恍惚意识到——
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