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窦·皇子殿下的疑惑
临华殿的夜,比别处沉得更早。
宫灯次第熄灭,只留廊下几盏昏黄的风灯,在微寒的春夜里摇曳,将婆娑树影投在朱红宫墙上,如同幢幢鬼影。
萧澈屏退了所有宫人。
他独自坐在外间暖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紫檀小几,面前摊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日里那方染“血”的丝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尖,反复灼烧。
那触感,那若有似无的甜香……绝非真血。
皇姐……在伪装咳血?
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他脑中,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困在其中。他想起昨日那只西域雀鸟袭击时,皇姐那快得惊人的反应;想起她偶尔看向窗外时,眼底一闪而逝的、与病容全然不符的锐利清光;想起她每每在听到边关消息、尤其是关于那位鬼面将军时,那种异乎寻常的、细微的关切……
鬼面将军……
萧澈的心猛地一跳。
皇姐喜欢那鬼面将军?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莫名契合的念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脑海!
难道……
不!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骇人听闻的猜想。皇姐何事见过那罗刹?何时心动?皇姐自幼体弱,别说出宫了,平日就连寝殿都极少出..又怎会见过久经沙场的将军..又怎会倾心?
这想法太过荒唐!
就算皇姐倾心镇北将军,又为何装病重?
可是……那血帕如何解释?那反应速度如何解释?那些微妙的、不合常理的细节又如何解释?
萧澈霍然起身,烦躁地踱步。他需要冷静,需要证据,而不是凭空的臆测。
思绪乱飞,人也步至皇姐寝宫,屏退左右,只留了皇姐身边贴身宫女,他的目光扫过内殿垂落的锦帘,皇姐平稳的呼吸声隐约传来,似乎早已沉入梦乡。
犹豫片刻,萧澈放轻脚步,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欲掀帘步入内殿。
“殿下,不妥”萧灼贴身宫女上前阻拦,“殿下,夜已深,公主殿下已经歇下,您请回吧”
寝殿内药香更浓,混合着安神香清浅的气息。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也照亮了贵妃榻上安然熟睡的人。
萧灼侧卧着,墨色长发铺散在枕畔,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剔透,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阴影。睡颜纯净无害,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绝不会将她和任何阴谋、武力联系在一起。
萧澈站在榻边,隔着帘子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心中的疑虑,在这幅极具欺骗性的画面面前,似乎有些动摇。也许……真是他想多了?那帕子或许是宫人准备不当,或许是别的什么误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榻边小几。上面放着喝剩的汤药碗,还有那碟蜜渍梅子,旁边是几本闲散话本和一支她平日用来挽发的普通玉簪。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萧澈轻轻吐出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他的无意间瞄到桌边一个极不起眼的、用来放置杂物的矮凳。
一支藏在矮凳阴影里、倚靠在凳腿上的物件。
那是一支……笔。
一支通体黝黑、毫不起眼的毛笔,看起来甚至有些旧,与这寝殿内奢华精致的陈设格格不入。
萧澈下意识地弯腰,想将其拿起。
今晚的月好似格外的亮
随着萧澈弯腰,他离笔越来越近,借着月光他发现这绝非普通的竹木或玉石笔杆。触手冰凉沉坠,隐隐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而且这重量,也远超寻常毛笔。
他借着月光,仔细看去。
笔杆黝黑,毫无光泽,看不出材质。但笔杆末端,似乎刻着极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纹路。
萧澈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认得这种纹路这绝非宫内造办处或任何文人雅士常用的款式。这更像是……某种极其隐秘的机关暗器,或者……特殊渠道传递情报所用的工具?
这东西,绝不该出现在一个久居深宫、病弱无忧的长公主身边。
萧澈拿着那支笔,只觉得有寒气顺着脊椎骨攀爬而上。
他倏然回头,看向依旧熟睡的萧灼。
她呼吸平稳,面容恬静,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可萧澈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一个体弱公主,需要藏着这样一支诡异的笔做什么?难不成是谁送给皇姐的?是谁?鬼面将军?
皇姐与他…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榻上的萧灼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似乎将被惊醒。
内殿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萧灼带着浓浓睡意、软糯含糊的声音:“澈儿……?你怎么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萧澈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吵到皇姐了?想着皇姐近日病愈发严重,怕你夜里不适,想多陪..怕下人毛手毛脚伺候不当..就..”
里面安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慵懒的哈欠:“皇姐无碍...让下人伺候就好,你回去吧”声音渐低,似乎又睡了过去。
外间,萧澈不死心的盯着那支笔
“殿下,请吧”宫女低头弯腰,无视掉萧澈凌厉的眼神
临华殿
萧澈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皇姐,你真的睡熟了吗?
这一夜,萧澈未眠。
……
翌日清晨。
萧灼醒来时,脸色似乎比昨日更苍白了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咳嗽也仿佛密集了些。
萧澈端着温水进来时,看到她正费力地想要坐起身,那副柔弱无力的模样,仿佛昨夜他所有的怀疑都是一场荒诞的梦。
他快步上前扶她,为她垫好软枕。
“皇姐昨夜没睡好?”他状似无意地问,目光扫过桌边那个矮凳。
矮凳角落空无一物。
那支笔,不见了。
萧灼接过水杯,小口啜饮,掩唇轻咳两声,才细声细气地抱怨:“许是昨日被那军报惊扰了,夜里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似乎听见什么声响,醒来又不见异常,怕是魇着了。”
萧澈心中冷笑,面上却满是关切:“未曾听见。定是皇姐思虑过甚了。今日再传御医来请个平安脉吧。”
“不必劳师动众了。”萧灼轻轻摇头,放下水杯,“澈儿,你不必日日在我身边,父皇那边需要你..咳咳....咳...”
萧澈闻及起身,却见萧灼示意他坐下。萧灼目光落向窗外,“今日天气好似不错,扶我去窗边晒晒太阳可好?整日躺着,骨头都要酥了。”
萧澈自然应允。
扶着她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仿佛能穿透过去。
她微微眯起眼,像只慵懒的猫儿,享受着阳光,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划动。
萧澈站在她身侧,目光幽深。
窗外庭院的垂花门下,一个小太监正拿着竹扫帚,费力地想要扫去石阶缝隙里几颗顽固的、被昨夜风雨打落的石榴籽。扫了几下,未能扫净。
萧灼似有意似无意的昵了一眼那小太监,抬手用广袖遮掩了一下视线,似乎是觉得阳光刺眼
就在袖摆拂过窗台的刹那——
“咻!”
一声极轻微、难以察觉的破空声
窗外那小太监手里的扫帚杆“啪”地一下,从中断裂成两截那几颗石榴籽也因扫帚掉落而微微弹起。
小太监拿着半截扫帚杆,愣在原地,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澈微微抬眼看向萧灼。
她已放下衣袖,依旧是一副被阳光晃了眼的不适模样,轻轻揉着额角,弱不禁风。
方才那一瞬间…是她
阳光正好,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