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烬城
京城西郊,乱葬岗地下三十尺。
空气凝滞冰冷,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这里没有火把,唯有嵌在玄黑色墙壁上的幽蓝色晶石散发出冷光,照亮一方巨大的、宛如玄铁浇筑的地下殿堂。
此处,便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无烬城”的总坛。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高台之上,一张巨大的玄铁王椅背对入口,椅背高耸,雕刻着繁复扭曲的火焰纹路,那火焰却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凝固、吞噬,只余下冰冷的轮廓。
一道身影隐在椅背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搭在扶手上的一只手。那只手戴着黑色的薄丝手套,指节修长分明,此刻正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玄铁。
台下,一名身着夜行衣、面覆黑巾的使者单膝跪地,头颅深埋,连呼吸都压抑到极致,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呈上一枚漆黑的卷轴,卷轴末端,烙印着一只咆哮的狼头——北疆苍狼部的徽记。
“主子..”使者的声音干涩发紧,在这过分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北疆来的单子,价码……黄金万两,外加苍狼部秘藏王庭舆图。目标……镇北将军首级。”使者抬头看了一眼上位,声音颤抖“消息已经发往北疆”
“嗡..”无形的压力以王座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使者头更低了。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的,仿佛光是吐出那个名字,就会引来无形的杀戮。
椅背后的人没有说话。
那轻轻敲击扶手的动作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唯有空气中的压力,代表着他的情绪。仿佛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要将台下渺小的生灵碾碎。
使者额角的冷汗瞬间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维持着跪姿,一动不敢动,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
良久,那敲击声停了。
一道声音从椅背后传来。
冷。
是一种剔除了所有人类情感、仿佛万载玄冰相互摩擦的冷冽。音色奇特,似乎经过特殊处理,辨不出男女,只余下纯粹的威严与杀伐。
“苍狼王……败军之将,也配谈价码?”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比刀锋更利。
使者浑身一颤,急忙道:“主子明鉴!狼王虽败,底蕴犹在!那舆图记载了王庭通往西域和漠北的数十条密道及补给点,价值连城!且……且对方言明,若能生擒那鬼面将军,或者是探到其弱点,价码……再翻三倍!”
“生擒?”椅背后的声音似乎嗤笑了一声,那笑声让使者如坠冰窟,“他以为无烬城是替他抓老鼠的猫?”
“不…不敢!”使者伏得更低。
“告诉苍狼王。”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黄金,照付。舆图,先送一半定金。目标首级,七日内奉上。无烬城从不受人讨价还价,更不接‘生擒’的活儿。要么应,要么……滚。”
“是!是!小人即刻回复!”使者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将卷轴放在地上,然后迅速后退,消失在来的的黑暗甬道中,仿佛慢一步就会被这片黑暗彻底吞噬。
大殿重归死寂。
高台上的身影终于动了。
她缓缓转过玄铁王椅。
脸上覆盖着一张暗银色的面具,样式简洁,只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和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那双眼,瞳仁是极深的黑,几乎看不到底,里面仿佛凝结了永夜的风暴,冰封了万里的血海。任何人与之对视,都会本能地感到恐惧与窒息。
这便是无烬城首领——烬。
烬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漆黑卷轴上,并未立刻去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
侧后方一道阴影无声蠕动,化作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身影,恭敬跪地:“主子”
“验货。”烬的声音依旧冰冷。
“是。”黑袍人上前,取出一系列奇特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对那卷轴进行检查,确认无毒无陷阱后,才双手捧起,呈给烬。
烬接过卷轴,并未展开,只是指尖摩挲着那咆哮的狼头烙印。
“镇北将军……”低语声在大殿中回荡,听不出情绪,“近来名头很响。”
“是。”黑袍人低声回应,“北疆一战,此人用兵如鬼,手段酷烈,兼通医毒,甚是诡异。江湖与朝堂,皆在猜测其来历,皆无定论。神秘莫测,是其最大的保护色。”
“保护色?”烬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残酷,“很快就没有了。”
她随手将卷轴扔在扶手上,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谁离北疆最近?”
黑袍人毫不犹豫:“影刹小组昨日刚完成陇西任务,正在返回总坛途中,距北疆边境不足百里。”
“传令,让他们转道北疆。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初步侦察报告。告诉影刹,目标棘手,允其动用‘地’字级以下所有资源,暂勿轻动,只需弄清其活动规律及军营布防弱点。”
“是!”黑袍人领命,却并未立刻离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城主,镇北将军毕竟是朝廷大将,边关支柱,我们接下此单,是否……”
话音未落,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黑袍人!
黑袍人猛地噤声,身体僵直,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烬缓缓站起身。
他(她)的身量颇高,身形在宽大的黑袍下显得有些清瘦,却自带一股渊渟岳峙的压迫感。
“无烬城只问价码,不问是非。”冰冷的声音砸落,“朝廷的鹰犬,杀不得么?”
“属下失言!请城主恕罪!”黑袍人深深叩首。
烬不再看他,踱步至高台边缘,俯瞰着下方空寂冰冷的大殿,仿佛在俯瞰芸芸众生。
“何况……”他(她)的声音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我对这位将军……也很有兴趣。”
“特别的人..总要有特别的待遇。”
最后一句近乎呢喃,低不可闻,却让听到的黑袍人将头埋得更低,不敢揣测其中深意。
“下去吧。”
“是!”黑袍人如释重负,迅速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大殿之中,又只剩下烬一人。
她独自站立良久,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火漆上,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燃烧殆尽的火焰纹样。
与北疆帅帐中,鬼面将军送出的那封密函末尾的标记,一模一样。
烬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纹样,面具下的眸光幽深难辨。
随后,她指尖微一用力,密函连同其中信笺瞬间化为齑粉,从指缝簌簌落下。
“镇北将军……萧灼……”
两个名字在她唇齿间无声滚过,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戴着黑色丝手套的指尖,仿佛上面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污。
“姐姐,你照亮你的阳光道。”
“这奈何桥……便由我来铺吧。”
声音落下,再无波澜。
整个大殿彻底沉入一片冰冷的、杀机四伏的死寂之中。唯有墙壁上的幽蓝晶石,映照着高台上那道孤戾的身影,仿佛地狱的入口,无声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