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宴刺杀与檐上影
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北疆大捷犒劳有功之臣,却不见镇北将军。那位似乎从未出现在人前,而皇帝似乎也不想让世人见见这神秘的鬼面将军。
夜幕下的皇宫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仿佛几日前灼华宫那场无声的下毒案从未发生。
皇帝坐在高位,俯视着一切,也默许这一切
萧澈坐在皇子席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酒杯,目光却时不时掠过对面主位之下的那一抹倩影。
萧灼今日盛装出席。
一袭绯色宫装,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于飞图案,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衬得她那张本就倾城的脸愈发娇艳夺目。她正与身旁的一位宗室老夫人低声说笑,眉眼弯弯,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时不时以袖掩唇,发出几声轻柔的咳嗽,恰到好处地提醒着众人她“病体未愈”。
完美无瑕。娇憨烂漫。弱不禁风。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与他记忆中了十七年的皇姐毫无二致。
可萧澈的眼底,却沉淀着一丝无法化开的凝重和审视。那只瞬间毙命的雀儿,那枚幽光微闪的银簪,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心头,让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眼前所见。
他似乎……再也看不透这位一母同胞的皇姐了。
宴至酣处,舞姬水袖翻飞,乐声渐急。
就在一名捧着巨大寿桃、体型魁梧的伶人上前,准备向帝后献礼,吸引了大半目光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伶人眼中凶光毕露,巨大的寿桃底部猛地弹出一柄淬毒的短刃,他身形如电,竟不是冲向御座,而是直扑看似毫无防备的公主萧灼!
“护驾!”
“有刺客!”
惊呼声、杯盘碎裂声骤然炸响!场面瞬间大乱!
御前侍卫反应极快,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纷纷扑向那名刺客。但那刺客身手极高,步伐诡异,手中毒刃挥舞,竟接连格开两名侍卫,势头不减,毒刃的寒芒距萧灼的心口已不足三尺!
萧澈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要暴起冲过去!他甚至已经摸到了藏于袖中的短刃!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原本正笑着与老夫人说话的萧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向侧面一歪,“恰好”无比惊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刺!
毒刃擦着她的绯色衣袖掠过,带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布料纤维。
她摔倒在地,发髻微散,珠钗摇摇欲坠,看起来狼狈不堪,吓得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眼眶瞬间就红了,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皇姐!”萧澈终于冲到近前,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手中短刃横于身前,目光冰冷地看向那名已被众多侍卫团团围住的刺客。他的心还在狂跳,既有后怕,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太巧了。
那一下跌倒,太巧了!巧得像是经过千百次计算,正好在那毫厘之间,避开了所有要害!
真的是巧合吗?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就在宫殿高高的穹顶横梁之上,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正无声地匍匐在那里。
黑影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剔透、宛如寒星的眼眸。那双眼睛,正清晰地映照出下方混乱的场面,尤其是在那名跌倒的公主身上,停留了一瞬。
当看到萧灼“惊险万分”地避开刺杀时,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微光。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下方,刺客已然陷入重围,但凶性大发,竟以伤换命,又拼着挨了两刀,猛地甩出几点寒星,直射向被萧澈护在身后的萧灼!那寒星腥气扑鼻,显然是喂了剧毒!
萧澈挥刃欲挡,却已慢了一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咻!咻!咻!
几声极其细微、几乎被现场喊杀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从头顶极高处传来!
下一刻,那几点射向萧灼的毒钉,竟在半空中被另外几枚更细小的、宛如牛毛般的银针精准击中,叮叮几声脆响,尽数被打偏了方向,深深钉入一旁的梁柱之上,针尾兀自颤抖不休!
发射银针的手法极其高明,角度刁钻,力道精准得骇人听闻!
“上面有人!”终于有侍卫察觉不对,厉声高喊,数道目光瞬间射向穹顶横梁!
那道黑影一击既中,毫不恋战,宛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足尖在梁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鬼魅般向后飘退,瞬息间便要融入更深的黑暗里。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条模糊的影子,轻功身法诡异莫测,与战场上镇北将军于万军从中穿梭的磅礴大气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极致的、属于黑暗的缥缈与诡谲!
但就在她身形将逝未逝的那一刹那,或许是下方火光跳跃的映照,或许是角度巧合——
她脸上蒙面的黑巾被疾风吹拂,微微向上掀起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间!
露出了小半截光滑的下颌,和……一抹微微勾起的、冷冽如刀锋的唇角弧度!
一直死死盯着上方、心中惊疑交加的萧澈,瞳孔再次疯狂地震!
那下颌的线条……那唇角勾起的弧度……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光影……
却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狠狠地劈中了他的脑海!
为什么……如此眼熟?
像极了那日北疆军报上传回的、戴鬼面具的镇北将军勒马回望时,面具边缘露出的那一抹轮廓!
更像极了……此刻被他护在身后、正瑟瑟发抖、泪眼婆娑的皇姐萧灼!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们怎么可能有如此相似的特征?!
理智在疯狂地嘶吼着否定,但那种惊人的、源自骨子里的熟悉感,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是错觉吗?是因为他近日疑心太重产生的幻觉吗?
而在他身后,看似吓丢了魂的萧灼,正“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袖,将脸埋在他背后,仿佛寻求唯一的庇护。
无人看见,在他背后,那张绝美脸上的脆弱和惊恐,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她的嘴角,在那阴影的遮蔽下,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勾了一下。
那弧度,与方才梁上那道黑影唇角扬起的冷冽笑意,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复制品!
冰冷,讥诮,一切尽在掌握。
随即,所有的情绪迅速被更深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哽咽所取代。她抓紧萧澈的衣袖,肩头颤抖得更厉害了,仿佛真的怕极了。
“澈……澈儿……我怕……”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柔弱无助到了极点。
这声音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萧澈混乱沸腾的思绪上。
他猛地回神,再看梁上,早已空无一物,那道鬼魅般的黑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殿内一片狼藉,以及那名被乱刀砍死、死不瞑目的刺客尸体。
侍卫们正在紧张地搜查殿顶,一无所获。
方才那精准拦截毒钉的银针,那惊鸿一现的黑影,那冷冽的唇角……都像是一场集体幻觉。
唯有萧澈知道,不是。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袖、指节发白的那只纤纤玉手,再看看怀中这张梨花带雨、完美无瑕的惊惶面孔。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缓缓地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皇姐……
梁上那人……
你们……到底是谁?
这重重深宫,这歌舞升平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惊人而可怕的秘密?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无尽深渊的边缘,脚下看似坚固的地面,或许下一刻就会崩塌碎裂。
宴会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后怕和窃窃私语。
萧灼在宫女的搀扶下,虚弱地坐回位置,接受着帝后的安抚和众人的慰问。她依旧扮演着那个受惊过度的公主,滴水不漏。
萧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深沉地扫过殿内每一个人,最终落在那根钉着毒钉的梁柱上。
那几枚细若牛毛的银针,早已不知所踪。
但他记住了。
记住了那诡谲的身法,那精准的手法,那惊鸿一瞥的、冷冽如冰的下颌线条。
以及……那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线索的碎片,正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组合,指向一个他几乎不敢去触碰的、匪夷所思的真相。
夜宴最终在一片惶惶不安中草草收场。
萧澈送“受惊”的萧灼回灼华宫。
一路上,姐弟二人各怀心事,沉默异常。
直到宫门在望,萧灼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仰起脸看着萧澈。宫灯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脸上,映照着那双似乎还残留着泪光的、清澈见底的眸子。
“澈儿,”她轻声开口,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依赖和后怕,“今日……多谢你护着我。若不是你……我恐怕……”
她欲言又止,眼中水光潋滟,满是信任与感激。
萧澈看着这双眼睛,心中那巨大的疑团和寒意,几乎要被这纯粹的依赖所融化。他几乎是本能地放缓了声音:“皇姐说的什么话,保护你是我的本分。”
他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动作却在中途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快回去歇着吧,让太医好好看看,压压惊。”
“嗯。”萧灼乖巧地点头,“父皇那里…”萧灼惦记着皇帝的安全,眼巴巴的望着萧澈。
萧澈拍了拍萧灼的肩臂“皇姐放心,有我呢,快回去吧”
萧灼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由宫女扶着,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灼华宫。
宫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她的身影。
萧澈站在宫门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和探究。
他抬起刚才拍过萧灼肩膀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他刻意感知了一下——她脉象虚浮紊乱,确是受惊过度、气血不稳之兆,与她表现出来的柔弱完全吻合。但皇姐的肩却好似紧实有度…
你到底是谁…你是我的皇姐吗?你是真的病弱..还是善于伪装,可…伪装已经精湛到了足以控制自身脉象的地步?
他转身,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
他的皇姐,萧灼,她的秘密,他要知道
查!彻查!
查那个刺客的来历!查那诡谲的银针!查今日梁上那道黑影的一切线索!
还有……继续深挖,他那位“病弱”皇姐,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深宫夜色浓重,仿佛一张无形巨口,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和秘密。
萧澈没有回头,因此也未曾看见,在他身后那高高的灼华宫殿宇飞檐之上。
去而复返的那道黑色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冷漠地俯瞰着他远去的背影。
夜风吹起她面巾的一角,那双露出的寒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漩涡。
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
远处,隐约传来萧澈吩咐心腹侍卫的、压得极低的声音:“……去查,今日殿顶的线索,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黑影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
旋即,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轮清冷的孤月, 孤独地悬挂在皇城之上,照耀着这片波云诡谲的深宫庭院。
夜,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