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密室内，那场源于“钥”的恐怖精神风暴渐渐平息。

萧澈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厚重的书架，剧烈地喘息着，额发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在他苍白失血的脸上。识海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残影正在缓慢退潮，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更深沉的惊悸。

尸山血海……古老祭坛……那双蕴含日月轮回的冰冷眼睛……还有那两道纠缠不清的身影……

那到底是什么？

这枚看似不起眼的玉牌，竟然蕴含着如此可怕、如此古老的力量？它绝不仅仅是某种信物或钥匙那么简单！那个杀手将这东西给他，究竟意欲何为？是陷阱？还是……某种晦涩的提示？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艰难地抬起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将滚落在一旁的“钥”重新拾起。此刻的玉牌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平静，中心的凹陷处毫光尽敛，仿佛刚才那险些撕裂他灵魂的冲击只是一场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他将玉牌紧紧攥在掌心，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提示，这枚“钥”都无疑是揭开眼前迷局的关键线索之一。不能再贸然用神念探查了，至少在他找到更安全的方法之前不能。

当务之急，是北疆！是皇姐的安危！

他挣扎着站起身，体内毒素虽被压制，但经脉仍因方才的冲击而隐隐作痛。他走到水盆前，用冰冷的清水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凝重与忧惧的脸。眼底深处，除了对皇姐处境的极度担忧，更添了一抹对未知力量的惊疑。

不能再等了。必须做点什么。

他换下被冷汗湿透的里衣，重新包扎好胸前的伤口，穿上皇子常服，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只是略显疲惫，如同真的被昨夜“野猫惊扰”未曾休息好一般。

他推开密室门，走出重华殿。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福德。”他唤来贴身太监。
“奴才在。”
“准备一下，本王要去给母后请安。”萧澈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另外，昨夜受惊，身子有些不适，去请太医署的刘太医过来瞧瞧。”

刘太医，是听雨楼安插在宫中的一枚暗棋，医术高明，尤其擅长解毒和调理内息。让他来看诊，既能合情合理地解释自己的“病容”，又能让他暗中处理自己体内残余的毒素和经脉的些许暗伤。

“是，殿下。”福德恭敬应下，立刻去安排。

慈宁宫内，皇后正与几位嫔妃说着闲话，见萧澈来了，纷纷露出关切之色。昨夜“野猫闯入临华殿”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

萧澈应对得体，言语间将担忧“皇姐”病情、自身受惊不适的状态演绎得淋漓尽致，成功安抚了皇后，并顺势提出想让“病中”的皇姐静养，暂免了近日各宫探视的麻烦，为临华殿那边的遮掩又增加了一层保障。

从慈宁宫出来，刘太医已在重华殿等候。

诊脉，开方，一切合乎宫规。只有在那细微的指尖搭脉和眼神交汇的瞬间，刘太医指尖内力微不可察地探入，才真正明了楼主体内情况的棘手——那毒素之奇诡，远超寻常，且经脉有异力震荡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写下安神汤药的方子，却在药方纸张的背面，用特制药水留下了只有听雨楼核心成员才懂的密语：【毒刁钻，需时日。经脉微损，疑神念冲击所致。属下会配好解毒散和温脉丹，混于汤药中送入。】

萧澈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送走刘太医，他坐在窗边，看着宫女们煎药忙碌，心中的焦灼却如同被文火慢煎，越来越浓。

北疆的消息，怎么还没有来？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期盼，午后，一匹快马带着滚滚烟尘，直冲皇城玄武门！

“八百里加急！北疆军报！”

嘶哑的吼声打破了皇宫午后的宁静，也瞬间牵动了所有关注前线战事之人的心！

军报直送御书房。

很快，皇帝召集群臣议事的口谕便传了下来。萧澈作为皇子，自然也在应召之列。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兵部尚书捧着那份染着尘灰和隐约血渍的军报，声音沉痛地念着：

“臣镇北将军萧灼谨奏：黑风峡一战，我军虽依仗地利，重创敌军先锋，然敌军狡诈，伏有重兵与破罡弩于鹰嘴涧，臣轻敌冒进，遭敌反埋伏，幸得将士用命，死战得脱，然伤亡惨重，军械亦有损毁……臣无能，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军报的内容经过修饰，隐去了孤身潜入、毒术杀敌、以及神秘人相助等关键细节，只将结果归结为一场因轻敌而导致的惨烈败仗，并将责任全部揽到了“镇北将军”自己身上。

但“破罡弩”三个字，依旧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臣中引起轩然大波！

“破罡弩？！北蛮如何会有此等利器？”
“此乃军械监严格管制之物，绝无流出的可能！”
“莫非……莫非朝中有人通敌叛国？！”

群臣哗然，惊疑不定，纷纷看向主管军械的工部尚书和几位掌管兵权的将领。

龙椅上，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镇北将军如今情况如何？”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兵部尚书连忙道：“军报中提到，将军虽脱险，但亦受了些伤，正在军中休养，已无大碍。将军奏请陛下增派援军与医药物资，并严查军中内鬼及破罡弩来源。”

“受伤了？”萧澈的心猛地一提，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握紧。虽然军报说得轻描淡写，但他从听雨楼的密报中知道，那绝不仅仅是“些伤”那么简单！那是险些丧命的绝境！

“陛下！”一位老臣出列，神情激愤，“镇北将军年少掌兵，虽有锐气，然终究经验不足，轻敌冒进，致使我军遭受如此重大损失，更险些危及自身！臣以为，当立刻派遣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前往北疆，接管军务，稳守防线，以待时机！”

此言一出，立刻有不少大臣附和。

“臣附议！北疆战事关乎国本，不容有失！”
“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查清内鬼，而非继续冒险进取！”

萧澈听着这些言论，心中冷笑。这些老臣，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比一个厉害，一到关键时刻就想求稳，甚至可能还想趁机安插自己人去攫取兵权！他们根本不知道皇姐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场“败仗”背后隐藏着多少凶险和蹊跷！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列反驳。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内侍在低声阻拦着什么，紧接着，一个带着哭腔、娇弱无比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父皇……父皇……儿臣听说皇姐在北疆受伤了？可是真的？严不严重？呜呜呜……”

伴随着声音，一个身影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一袭藕荷色宫装，身形纤细柔弱，脸色苍白如纸，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不是那位应该还在临华殿“静养”的长公主萧灼，又是谁？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萧澈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怎么来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

眼前的“萧灼”哭得梨花带雨，娇弱无助，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摇摇欲坠，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与她昨夜那冷冽诡异、出手狠辣的黑衣杀手形象判若云泥！

但萧澈却清晰地看到，在她那宽大的袖口之下，手腕内侧，似乎隐约露出一小道极新的、被利刃划破的浅浅血痕——那是昨夜与他交手时，被他软剑剑气余波所伤的位置！

果然是她！

那个杀手！此刻正扮演着受惊病弱、担忧姐姐的妹妹角色！

“灼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生静养吗？”皇帝看到爱女这般模样，脸上的阴沉稍缓，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与担忧。

“父皇……儿臣静不下心……” “萧灼”抽泣着，用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擦拭眼角，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儿臣方才……方才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梦见皇姐浑身是血……醒来就听说北疆来了军报……父皇，皇姐她到底怎么样了？您让儿臣去北疆看看皇姐吧？儿臣不怕苦，儿臣只想亲眼看到皇姐平安……”

她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对姐姐深厚的担忧和姐妹情深，听得几位感性的文臣都忍不住暗暗唏嘘。

唯有萧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去北疆？她想干什么？继续执行无烬城那桩刺杀镇北将军的任务？还是……有别的图谋？

皇帝显然也被女儿的“真情”打动，叹了口气：“胡闹！北疆如今战火纷飞，岂是你能去的地方？你皇姐只是小伤，并无大碍，朕已决定增派援军和物资，定会保她平安。你给朕好好在宫里待着，把身子养好，便是对你皇姐最大的安慰了。”

“可是父皇……”“萧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还想再说什么。

“不必多说。”皇帝摆了摆手，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疑，“此事朕自有决断。”

他目光重新扫向群臣，沉吟片刻，道：“镇北将军虽有失察之过，然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北疆局势复杂，非久经战阵之老将不能迅速掌控。朕决定，增派三万禁军精锐并大量医药物资即刻驰援北疆，仍由镇北将军统领全局，戴罪立功！至于查探内鬼与破罡弩来源一事……”

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交由皇子萧澈协同刑部、大理寺暗中查办！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这道旨意，既驳回了更换主帅的提议，稳住了北疆军心（至少明面上如此），又将查内鬼这烫手山芋扔给了萧澈，看似给了他权力，实则也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和危险之地。

群臣神色各异，但圣意已决，无人再敢多言。

“儿臣（臣）领旨！”萧澈和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一同出列应道。

萧澈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思绪。皇帝此举，是试探？是磨练？还是……别的什么？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调查此事的绝佳机会！

而站在一旁的“萧灼”，在皇帝说出仍由“镇北将军”统领全局时，低垂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皇帝又交代了一些增援和查案的细节，便让众人退下。

萧澈随着人流走出御书房，在经过那位依旧靠在宫女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皇姐”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两人目光有瞬间的交错。

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泪光，柔弱可怜，但在那水光之下，却藏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只有萧澈能读懂的警告意味。

仿佛在说：别碍事。

萧澈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袖中的手却再次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钥”。

心中那个疯狂的念头愈发清晰——

皇姐，你究竟在哪里？
而你……又到底是谁？

此刻，远在北疆军营的萧灼，刚刚处理完肩头再次崩裂的伤口，换上一身干净军服，鬼面具置于案头，露出了略显苍白却依旧沉静的容颜。

她看着刚刚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加密情报——皇帝增兵决策、萧澈领命查案、以及……“自己”闯入御书房哭诉担忧的详细经过。

她轻轻抚过情报上关于“妹妹”行为的字句，嘴角勾起一丝复杂难言的弧度。

烬……你还是这么不放心我么？

也好。

这潭水，越浑，才越有意思。

她目光落向北疆地图上鹰嘴涧的位置，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内鬼……破罡弩……还有那神秘的第三方……

是时候，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