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气像顽劣的小孩,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四点便乌云压城。气象台说“局地短时阵雨”,可没人料到这场雨会来得如此张牙舞爪。
阮星尔抱着一摞刚从教材中心领到的《基本乐理》与《小提琴高级练习曲》,站在图书馆高高的台阶上。
雨幕像倒挂的珠帘,风一吹,碎成漫天银针。她没带伞——天气预报只说“局地”。 台阶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空气里混着潮湿的泥土味与焦躁的呼吸。
阮星尔把书护在怀里,怕雨水溅湿,又怕书脊勒疼手臂,整个人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蜷在角落。 图书馆门口的檐下并不宽敞,人潮向内挤压。阮星尔被挤到最边缘,一只鞋跟悬空在石阶外,冰凉的雨水偶尔扫过脚踝。她叹了口气,正准备给舍友发求救微信,忽然听见身后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季衔青站在旋转门内侧,白衬衫被冷气吹得微微鼓起。他低头看腕表——17:42。
从他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阮星尔的后脑勺:马尾被雨水打湿,发绳是薄荷绿,与她的行李箱同色。她正无意识地摇晃身体,像在数雨滴的节奏。
季衔青把左手插进裤袋,摸到那把折叠伞——黑色,长柄,伞骨极轻,母亲去年去东京出差带回的礼物,他一直没用过。
指骨在伞柄上收紧,又松开,像在衡量什么。 时间过去二十分钟,雨势不见小。阮星尔把书换到右手,左手举过头顶挡雨,姿势滑稽。季衔青看见有雨珠顺着她的腕骨滑进袖口,留下一道晶亮的水痕。
他终于动了。
阮星尔只觉得身边光线一暗,一把黑伞递到了眼前。伞面干净得能映出她惊讶的脸。
“给你。”声音不高,却穿过嘈杂的雨声,稳稳地落在她耳里。 她抬头—— 白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微敞,锁骨线条清晰得像用 2H 铅笔勾过。左眼尾那颗浅色泪痣沾了湿气,像落在雪地上的茶渍。 “那……你呢?”她下意识问。
季衔青没回答,只是把伞又往她面前送了半寸。阮星尔愣了一秒,连忙接过。指尖碰到他指骨,冰凉,却带着脉搏的跳动。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他冲进雨里,没回头。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白衬衫渐渐透出肩胛骨的轮廓。
阮星尔心里“咚”地一声,像某根弦被雨点敲中。 黑伞极大,几乎把她整个人笼进干燥的空间。雨点砸在伞面,发出密集的鼓声。阮星尔忍不住抬头看伞柄——木质的,末端刻着极浅的“J”,字母右下角有一粒小小的六角星。
她忽然想起开学典礼发言的那个人,想起前几天那张折成钢琴的薄荷绿便利贴。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它们属于同一个人。
但雨声太大,她来不及细想,只能加快脚步。
宿舍7号楼。
阮星尔抖了抖伞,水珠在地上溅出圆点。她拿手机拍了一张伞柄的照片,发到宿舍群: 【谁认识这把伞的主人?我要还人。】 群里一片寂静,只有林笙回了个【???】。
夜里十点,雨停了。阮星尔从其他人那解了这把伞的主人,是建筑系新生兼系草—季衔青。
她抱着伞下楼。她要去建规楼,却在玉兰道口停住——302 的窗帘透出一束冷白光,人影在桌前伏案,像一座静止的雪岭。
她忽然有点胆怯。 最终,她把伞轻轻靠在门边,贴上一张新的便利贴: 【谢谢你。——阮星尔】 想了想,又画了一只鼓腮的小仓鼠。
门内,季衔青听见极轻的“咔嗒”声,笔尖一顿。十秒后,他开门,只看见安静的伞柄和一张带着水汽的贴纸。 他弯腰,指尖碰了碰那只圆滚滚的仓鼠,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雨后的风带着青草味吹过,玉兰树上有水珠坠落,像谁悄悄按下了静音键。
第二天清晨,图书馆 7-A-03 的桌面出现第三张折纸钢琴。 「7-A-03,留给音乐系的阮星尔。——JQ」 阮星尔把贴纸举到阳光下,薄荷绿折痕透出细小的纤维。
她忽然笑了,虎牙闪亮:“到底是谁啊,这么固执。”
她不知道,相隔一条玉兰道的建规楼 302 里,季衔青把那张仓鼠便利贴压进速写本最后一页,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09/12,暴雨 ,借伞一次,还伞一次。
她笑起来,像汽水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