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极轻。
裹着初冬寒气的夜风,便迫不及待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带着一股子萧索的干冷。
小酒馆内,暖黄的灯光流淌下来,黏稠得化不开,将桌椅、酒客都裹上了一层懒洋洋的油润色泽。
空气里,烤五花肉的焦香滋啦作响,沸腾火锅的辛辣直冲鼻腔,更有各色酒水混在一处的醇厚气味,彼此交织,升腾成一幅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图。
“砰!”
一只厚重的啤酒杯,被重重地顿在老橡木桌上。
琥珀色的酒液随之晃荡,溅出好几滴,在油腻的桌面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印子。
山东大汉林跃一张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那青筋都一根根地贲张起来,粗声粗气地吼道:“气死我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坐在他对面的福建人石磊,此刻正埋头于一盘红油汪汪的毛肚。
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片刚烫熟的,在蒜泥香油碟里结结实实地滚了三滚,这才塞进嘴里,双眼一眯,脸上是全然的满足。
听到这动静,他才懒懒抬眼,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又咋了你这是?跟你家那位吵架了?”
“吵架?”
林跃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那声音又高了八度。
“那也得有来有往才叫吵架!我这可倒好,纯属单方面接受审判!”
“就因为我今天多看了那个女明星一眼,就他娘的一眼!她就炸了!到现在微信都不回我一个字!”
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少数民族小伙侯天乐,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烤鸡翅。
他扯过一张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油光锃亮的手指,一根,又一根。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身子往后一靠,摆出一副看透世事的过来人派头。
“唉,兄弟,你这个,就是不懂了。”
他一开口,满桌人的目光便都聚了过来。
“其实有时候吧,女生生气,人家压根就没打算真生气,就是想单纯地作一下,你懂吧?”
“结果呢,坐着坐着,没人搭理她,没人去哄她,她就真的生气了。”
侯天乐呷了一口滚烫的酽茶,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对自己造成的这份悬念,很是满意。
“那你们肯定要问了,这女生生气,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哄好呢?”
“诶,问到点子上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众人眼前故作神秘地晃了晃。
“我跟你们说,我研究过了,这个事儿在一定程度上,是要根据颜值来决定的。”
此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男人们一个个竖起了耳朵,支棱了起来。
女人们则露出了或鄙夷或好奇的复杂神情。
“你仔细听我分析啊。”侯天乐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如同在传授什么不传之秘。
“六十五分的女生,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七十五分的,起码要一个小时往上。”
“八十五分的,那就得一两天了,而且啊,八成还得搭上一束花什么的。”
他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水面的热气,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那……那九十分的呢?”林跃到底没忍住,急吼吼地追问。
侯天乐放下茶杯,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高深莫测的悲悯。
“对不起,无法估计。”
“噗——”
邻座的云南人朱福贵,一口酒没憋住直接喷了出来,笑得浑身直抖。
“老侯你可真是个人才!我跟你说,我前女友,绝对八十五分往上!有一回就因为我没猜对她想吃啥,我他娘的哄了整整三天!三天啊!最后刷我卡买了个包才算完事!”
“太肤浅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爽利东北大碴子味儿的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追求和谐与美的杨文雅正柳眉倒竖,一脸的不忿。
“啥玩意儿就颜值决定?那是你们男的看问题的方式!我们女的生气,看的是态度!是心意!懂不懂?”
她旁边的湖南妹子苏晓柔,也捏着筷子,柔声细语地补充道:“是呀,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也不是真的想怎么样,就是……就是想看看,你心里头还有没有我们,还愿不愿意为我们花心思。”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重庆妹子龙瑾瑜,此刻正用一根细长的银签,慢条斯理地挑着田螺肉。
她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波光流转,媚意横生。
“九十分的无法估计?”
她轻轻哼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却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火力。
“我看,是你们压根就没那个本事,去哄一个九十分的女人吧。”
这话一出,桌上几个男人顿时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不是,瑾瑜你这话说的……”林跃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来自广东的陈默,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唔……我从经济学角度,来分析一下侯天乐这个模型啊。”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广普口音。
“你这个模型,有数据支撑吗?风险评估和成本效益分析,做过没?”
“六十五分的,投入半个钟。八十五分的,投入一两天加一束花。九十分的,投入无法估量。这个投资回报率的差距也太大了嘛!风险完全不可控啊!”
北京大妞金翎终于忍不住了。
她“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动作干练,声音清脆。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闲的?”
“有这功夫研究怎么吵架,怎么哄人,不如多想想怎么挣钱。”
她环视一圈,眼神锐利得跟刀子似的。
“真生气了,多简单的事儿。直接问,‘你要什么才能不生气?’,她说了,你给了,这事儿不就完了吗?猜来猜去的,纯属浪费时间,效率太低。”
一直沉默观察的四川姑娘沈思敏,这时端起茶杯,轻轻地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她的目光清澈而冷静,好似能看透人心。
“你们说的,都对,也都错。”
她一开口,原本嘈杂的酒桌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你们讨论的,一直都是现象,而不是本质。”
“是术,而不是道。”
就在众人被沈思敏这句颇具禅意的话搞得有点发懵时,侯天乐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
“哎!我还没说完呢!我那个理论还有后续!”
他急切地补充道:“六十分以下的,你们知道怎么样吗?”
大家齐刷刷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不用哄!”
侯天乐得意地宣布。
“过一会儿,她自己就好了!真的!她们在这方面的自理能力,往往要更强一些!”
“哈哈哈哈哈!”
“我靠!老侯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损不损啊你!”
整个小酒馆瞬间被这阵肆无忌惮的爆笑给淹没了。
连一直板着脸、不苟言笑的上海人林啸峰,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广州来的赵忠信更是笑得直摇头,用家乡话低声嘟囔了一句“真系顶唔顺你哋”。
笑声渐渐平息,可桌上的气氛却依旧热烈。
不知何时,酒馆的老板娘付九娘,已经悄然无声地站到了他们桌边。
她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修身旗袍,身段婀娜,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露出一截白皙而优美的脖颈。
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正不急不缓地擦拭着一个高脚水晶杯,眼神里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笑意,就这么听着这群年轻人的胡言乱语。
她没抽烟,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此刻,她将擦得锃亮的水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吵吵嚷嚷的,说到底,不就是点男女之间的小心思么。”
她的眼波流转,落在了桌上的几个姑娘身上。
“其实啊,不管你长相如何,是六十分,还是九十分,都得记住一件事。”
付九娘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通透,仿佛能穿过这满屋的烟火气,看到更远的地方。
“那就是,你得懂得靠自己。”
“要让过去的男友,遗憾。”
“要让现在的男友,惊艳。”
“更要让未来的男友,觉得拥有你,是一件顶顶体面的事。”
话音落下,整个酒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付九娘这番话给镇住了。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男男女女,此刻都若有所思,先前那些关于颜值、关于哄人的戏谑理论,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片难得的宁静中,朱福贵突然一拍大腿,那声音响亮得能把人吓一跳。
“九娘说得对!太对了!”
他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酒意上头。
“来来来,不聊这个沉重的话题了!喝酒喝酒!”
“我跟你们说个更好笑的,你们猜,就隔壁老王家新买的那只八哥,昨天当着他老婆的面,学了句什么话?”
所有人的好奇心,瞬间便被他提了起来。
“什么话?”林跃急吼吼地问。
朱福贵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憋不住的坏。
“它学着老王的声音,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