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薄雾未散。林绡捧“嵩阳问渠”铜印,启书院密库。门轴吱呀,尘封之气扑面。库分三室:甲室藏旧图,乙室藏口供,丙室藏河工器具。
甲室最深处,悬一幅元祐旧渠图,绢色暗黄,却脉络清晰。图上每十里设一“民埝”,每埝辖十“井夫”,井夫自备畚锸,官给盐米。林绡以铜尺量图,一寸合三里,记于《错题本》:“民埝之制,可活千里。”
乙室堆卷宗,有万历十年潘季驯手札,言束水攻沙之弊:“堤愈高,水愈怒,怒而溃,溃而徙,徙而民散。”旁批小字:“沙不去,水不驯,民不归。”
丙室则藏河工旧器:木夯、铁锹、竹笼、麻绳,皆带泥斑。林绡抚绳,仿佛触到百年前民夫的掌纹。
他在库中立誓:十日之内,集百工之口,绘一条“可活之河”,让旧器再响,让旧图再生。
初九晨,林绡携铜印下山,雇驴车抵颍水老坝。坝头残雪未消,旧堤如一条冻僵的龙。
他先访坝头老吏赵千户。赵披羊裘,刀疤在火光里跳动,捧出半册《河工口供》:
“嘉靖三十七年,决口九处,征夫三万,累死者五百七十二,皆无姓名。死后以芦席裹身,投河填口。”
林绡以算盘核数:三万夫,五百七十二死,死亡率一分九厘。他在《错题本》记:“一分九厘,换来一冬苟安,来年复决。”
赵千户又指远处:
“旧坝基下有‘埽工’,柳枝编笼,内填碎石,可缓水势。今无人编,柳亦伐尽。”
林绡以铜尺量埽笼残片,记其尺寸,心中已绘“活埽”之形。
初十夜,坝头民夫草棚。棚内十余老井夫围火,火光照出沟壑般的脸。
老井夫李翁捧破碗,碗中粥可照人:“我们挑土,一筐八升,一日三十筐。八升土,换八合米,合米养一家一日。”
林绡以算盘算:三十筐二百四十升,可筑堤一丈,可护田十亩。
他又问:“若令汝自管自筑,愿否?”
众夫齐答:“愿!但须官给盐米,须免杂徭。”
林绡记于册:“民力可用,民愿可引,官责唯二:盐米、免徭。”
火熄,众夫鼾声四起,林绡独坐,听雪压棚顶,仿佛听见百年前同样的鼾声。
十一日,踏雪往元祐旧渠。渠身已淤为平地,只余残碑半埋。
碑刻:“元祐五年,民自开渠,长三十里,深丈二,宽五丈,三载而成,百年无患。”
林绡以步丈量,记其曲直,又掘土验质:淤沙细腻,可筑堤;淤泥肥沃,可肥田。
他在碑阴抄录民夫歌谣:
“官堤高,民堤牢;官堤崩,民堤笑。”
歌谣入册,成为“民力渠”的精神注脚。
十二日,返书院。林绡命工匠砍青竹,编笼试埽。
匠人老黄,手裂如树皮,却灵巧如织。
一炷香后,活埽成:柳枝为骨,竹篾为筋,内填碎石,外裹草绳。
林绡以水桶试水:水冲埽笼,笼缓水势,碎石沉淤,淤成新岸。
匠人笑:“旧法新用,省工一半,省料三成。”
林绡记:“活埽可随水涨落而屈伸,如龙之骨,可御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