泵房内，空气凝滞如胶。三人蜷缩在坍塌的混凝土梁柱之间，头顶的通风管缝隙漏下几缕微弱的蓝光，映在张峰的扫描仪屏幕上，泛起一层金属般的冷泽。秦烈背靠潮湿的墙壁，右手紧握终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林雪靠在他左侧，头盔的导电纤维仍在持续释放低频电流，但她的呼吸已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倒数。

那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后，整个空间仿佛被抽走了声音。摄像机最后捕捉到的画面定格在天线阵列基座——“SYNC-01：TARGET LOCKED”，像一道判决书，无声地悬在他们头顶。

秦烈没有迟疑。他迅速拆解头盔后部的信号接收模块，只保留基础神经阻断电路。金属接口断开的瞬间，林雪身体一颤，像是从深水中猛然被拽出。

“别再接入。”秦烈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不是探测器，是人。”

她没回应，只是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空间信标。那枚银白色的小装置正微微发烫，表面螺旋纹路间流转着极淡的蓝光——空间系统已自动启动预警模式。

张峰盯着终端，眉头越皱越紧。“信号加密层级跳变了，原始频谱被嵌了三层动态混淆算法，像是……实时调制。”他抬头看向秦烈，“常规解码连第一层都破不开。”

秦烈点头，从战术背心中取出一块暗灰色的金属残片——运输箱内层剥离下来的信号反射阵列。边缘的烧蚀痕迹在微光下清晰可见，像是被某种高能脉冲灼烧过。

“启动‘逆向解码模型’。”他将残片插入便携终端的专用插槽。

空间系统响应瞬间，一道无形的数据流自秦烈体内蔓延而出，缠绕上终端核心。这是“科技芯片融合系统”的深层调用权限，唯有在极端威胁下才会激活。屏幕骤然亮起，复杂的拓扑图层层展开，将“REBOOT”指令的原始结构逆向拆解，生成一套独立的剥离算法。

张峰迅速导入实时信号流。三秒后，频谱图开始扭曲、分层，第一重混淆被强行剥离。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当最后一道干扰波被剔除时，主频段终于裸露出来——一段规律的脉冲，每11秒一次，持续递减。

“倒计时。”张峰低声说，“不是象征性的，是真实的计时信号。剩余……72小时。”

秦烈盯着那串数字，瞳孔微缩。72小时，不是随机选择。这个周期，与周敏无意识划出的六边形节奏一致，与林雪脑波异常激活的相位偏差吻合，甚至与中继站力场扫描的间隔完全同步。

这不是攻击指令。

是同步协议。

他正要说话，终端突然跳出一条系统日志：

【检测到未知元指令残留：Σ-7协议——意识归零】

字符冰冷，毫无修饰。秦烈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意识归零？不是感染，不是变异，是清除。就像格式化硬盘，抹去所有数据，只留下空白。

他没来得及深想，通讯频道响起陈浩的声音，经过量子压缩后略显失真：“我这边有发现。”

“说。”

“那个三角标记，带弧形刻痕的，全网无匹配。我切换到离线模式，用‘量子嗅探协议’接入市政备份节点，翻到了一段三年前的监控日志——王霸组织在一次安保行动后销毁设备，地点是你们公司外包的仓库。”

秦烈眼神一凝。

“视频里，有个戴银色手套的人在销毁单上签字。他袖口露出半枚徽章——六边形，里面嵌着齿轮。”陈浩顿了顿，“更关键的是，那段视频本该被彻底清除，但归档时出了错，被误存进了城市基建维护的备份目录。”

秦烈闭了闭眼。

六边形齿轮。

他记得这个标志。前世，他在公司绝密项目组见过一次。那是“净界计划”内部协调会议的徽章，仅限核心成员佩戴。一个旨在通过可控病毒释放，筛选并重塑人类文明的疯狂构想。当时他以为那只是理论推演，没人当真。

可现在，它出现在王霸组织的行动现场。

“王霸不是主谋。”秦烈睁开眼，声音冷得像冰，“他是执行者。真正的操控者，一直藏在我们曾经工作的体系里。”

张峰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蚀智’病毒根本不是泄露？是投放？”

“不是投放。”秦烈缓缓摇头，“是播种。他们需要宿主存活，需要神经网络保持活性，直到某个时刻——全球同步激活。”

林雪忽然睁开眼：“倒数不是为了攻击。”

“是什么？”

“是为了统一节奏。”她声音沙哑，“就像……校准钟表。所有人，所有感染者，所有中继站，都在同一个节拍上运行。11秒，是病毒神经衰减的临界点，也是信号共振的最佳频率。”

秦烈猛地抬头。

他调出李薇刚传来的周敏脑波报告，叠加在中继站信号图谱上。两条曲线几乎完全重合——每一次脉冲，都精准对应着神经元电位的微弱塌陷。

这不是巧合。

这是设计。

他迅速取出战术板，用荧光笔写下三行信息：

周敏：每11秒划一次六边形

林雪：脑波共振频率40.7THz，周期11秒

中继站：力场扫描、脉冲充能、倒计时递减，全部基于11秒循环

三者独立，却共享同一节拍。

秦烈的手指在板上轻轻敲击，忽然停住。

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参加“净界计划”会议时，主控屏幕上闪过的一行参数：

【同步节拍器：T=11s】

当时他问过负责人，为什么是11秒。

对方回答：“因为这是人类意识最脆弱的共振点。”

他当时不信。

现在，信了。

“他们不是要毁灭幸存者。”秦烈低声说，“他们要控制。用病毒作为载体，用中继站作为发射器，用感染者作为接收终端。当倒数归零，所有被标记的大脑将同时进入‘Σ-7’状态——意识归零，重新编程。”

张峰脸色发白：“你是说……洗脑？”

“比洗脑更彻底。”秦烈盯着战术板，“是格式化。所有人，无论是否感染，只要神经系统曾暴露在信号范围内，都会被清除原有意识，成为空白容器。然后……被填入新的指令。”

林雪忽然伸手，指向终端上那段摩斯码回放。

“三短，三长，三短。”

“SOS？”张峰问。

秦烈摇头：“不是求救。是确认信号。他们在测试全球节点的响应率。每一次脉冲，都是对‘信标’的点名。”

他忽然想到什么，迅速调出空间系统的历史记录。在林雪被隔离前，系统曾捕捉到她神经共振中的一段异常波形——与摩斯码节奏完全一致。

她不是听见叫声。

她是被呼叫。

秦烈的手指在战术板上划过，写下四个字：

同步=清除

笔尖在“清除”上顿了一下，力道重得几乎划破塑料板面。就在这瞬间，一段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撕开——

前世，项目组最后一次会议。

会议室灯光昏暗，投影屏上滚动着“净界计划”的最终方案。负责人站在前方，声音平静：

“我们不是在制造灾难，而是在重启文明。旧人类的情感、记忆、偏见，都是进化的赘余。只有清除这些，才能建立纯粹的新秩序。”

当时，秦烈提出反对。

对方只回了一句：“你太感性了。科学不需要同情。”

会议结束后，他偷偷拷贝了一份数据，藏进公司档案的冷备份区。几天后，病毒爆发，他死在实验室的防爆门后，手里还攥着那块存储芯片。

而现在，那块芯片早已融入空间，成为“科技芯片融合系统”的一部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利用系统对抗末世。

可现在，他开始怀疑——

系统，是不是也源自“净界计划”？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针，刺入脑海。他没再深想，迅速关闭记忆回溯，转而调出陈浩传来的监控截图。

银色手套，六边形齿轮徽章。

他放大画面，仔细比对王霸组织成员的站位。那名签字者站在人群后方，位置隐蔽，但姿态从容，像是上级视察下属。

“他们已经渗透进来了。”秦烈低声说，“不止王霸，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组织，都被收编了。这场阴谋，不是从末世开始的，是从我们还相信秩序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泵房外，中继站的天线阵列仍在缓缓转动，蓝光如呼吸般明灭。每11秒，一道微弱的脉冲扫过大地，无声地校准着全球的神经节拍。

秦烈站起身，将战术板收进背包。他的动作很稳，但指尖微微发颤。

他知道，72小时后会发生什么。

他也知道，阻止它的唯一方式，不是摧毁中继站。

而是找到那个发出“Σ-7协议”的源头。

他看向林雪：“你感觉到了吗？”

她点头，声音极轻：“它在等。等最后一个信标补全。”

“周敏。”张峰喃喃。

秦烈没说话。他取出一枚新的空间信标，轻轻按在林雪胸口。装置接触皮肤的瞬间，表面纹路泛起一圈涟漪般的光晕。

“下次接入，别一个人。”

她抬眼看他，没说话，只是将信标握紧。

通讯器忽然响起，陈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头儿，我刚还原了一段加密日志……发给你了。”

秦烈打开终端。

文件名：【Σ-7协议·执行日志·片段】

第一行写着：

【信标补全进度：2.5/3。目标：周敏·神经锚点·即将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