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桃花暖笛

回到客栈时，宁若雪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沾了些草屑，竹匾里摊着各种草药，紫苏、薄荷、金银花…… 阳光晒得草药微微卷曲，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香，混着纤云新蒸的桃花糕甜香，格外好闻。

看到孟露桥手里的油纸袋，宁若雪眼睛一亮，像落了两颗星辰：“有发现？” 她放下手里的木耙，指尖在围裙上擦了擦，上面沾着些薄荷的绿汁。

孟露桥把黑陶瓶递给她：“在杜金案发现场附近找到的，里面装过腐骨散。” 他注意到她的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桃花，粉白的花瓣微微颤动，“这花是后院摘的？开得正好。”

宁若雪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的桃花，脸颊微红：“嗯，早上浇水时看到开了，就摘了一朵。”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瓶子，对着阳光仔细观察，“这是流沙国的黑陶工艺，胎质细密，里面挂了层釉，能隔绝药性。腐骨散腐蚀性极强，普通陶土根本装不了，看来凶手早有准备。” 她用银针沾了点瓶底的粉末，银针立刻变黑，像被墨染过，“纯度很高，比寻常市面上的要厉害得多，至少加了三倍的断魂草。”

“能看出来源吗？” 孟露桥蹲在她身边，看着那些晾晒的草药，“这种药很难得吧？” 他拿起片紫苏叶，放在鼻尖轻嗅，清冽的香气让头脑清醒了不少。

“极难。” 宁若雪把银针收好，放进药箱里的小瓷盒，“腐骨散的主药断魂草只长在狼居胥山的悬崖上，流沙国皇室对其管控极严，寻常人根本得不到。去年我在《漠北药经》里看到过记载，说断魂草的根须有剧毒，但叶子能治风寒，真是奇怪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房拿出那张羊皮地图，“你们看，鬼哭驿会不会是……”

“幽影楼的走私节点？” 孟露桥接过地图，指尖点在鬼哭驿的标记上，羊皮的质地很粗糙，边缘有些磨损，“从这里把断魂草运进中原，再制成腐骨散，确实说得通。而且鬼哭驿地势隐蔽，易守难攻，适合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宁若雪点头，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条若隐若现的虚线：“而且腐骨散需要特殊容器储存，这黑陶瓶说不定就是在鬼哭驿烧制的。你看这陶土的颜色，带着点泛红，像是鬼哭驿附近的红泥。” 她的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划过地图时留下淡淡的痕迹，“从鬼哭驿到延州，有一条废弃的商道，刚好能避开关卡检查。我祖父曾在日记里提到过，那条道是当年丝绸之路上的辅路，后来因为闹匪患就荒废了。”

正说着，纤云端着早饭过来，木托盘上放着四碗小米粥，两碟咸菜，还有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她穿着件藕荷色的布裙，围裙上绣着朵小小的桂花，是她自己绣的。听到他们的话，她停下脚步，轻声道：“我昨天去回春堂买药，听掌柜的钱万里说，最近流沙国来的药材商特别多，天天往回春堂跑，每次都买很多当归和黄芪，说是要运去关内卖。”

“钱万里？” 石榴夫人端着洗衣盆从旁边经过，铜盆边缘磕在石阶上，发出 “当” 的一声。她用陕西话说，“那人前天还在我这儿订了十斤酱牛肉，说是要给伙计们改善伙食。听他说话的口音，倒像是流沙国那边的，卷着舌头，听着费劲。” 她把洗衣盆放在井边，拿起皂角擦着件墨绿的劲装，是欧阳楚月的，“他还问我相悦客栈住了些什么人，我没敢多说，只说是些寻常客商。”

孟露桥把黑陶瓶收好：“看来得去会会这位钱老板。” 他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把院子里的石板晒得发烫，“先吃饭，下午我去趟老仵作那里，欧阳姑娘去回春堂转转？”

欧阳楚月正啃着个肉包子，闻言含糊不清地说：“谁要听你安排。” 但手里的包子却吃得更慢了，眼角的余光总往孟露桥那边瞟。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块被打碎的铜镜。孟露桥坐在回廊上，手里拿着紫玉笛，吹奏起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笛声悠扬，带着点淡淡的怅惘，像流云拂过戈壁，又像溪水淌过青石。他吹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笛音在院子里盘旋，引得檐下的燕子也停住了叽叽喳喳的叫声。

宁若雪抱着古琴走出来，寻了个石凳坐下，琴身是上好的桐木，泛着温润的光。她轻轻拨动琴弦，琴声清越，与笛声交织在一起，时而缠绵，像恋人低语；时而疏朗，像清风拂松。两人都没说话，却配合得无比默契，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一曲终了，孟露桥放下笛子，看着宁若雪笑道：“宁姑娘的琴技又精进了。尤其是最后那段泛音，像珠落玉盘，清脆得很。”

宁若雪脸颊微红，把古琴上的灰尘拂去：“孟先生的笛音才动人，像是能把心事都吹出来。那旋律很特别，不是中原的调子吧？”

“是关外的民谣。” 孟露桥望着远处的戈壁，眼神有些悠远，“小时候听一位牧民大叔吹的，他说这曲子叫《桃花暖》，是用来求偶的。” 他忽然凑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戏谑，“我觉得这曲子很配宁姑娘，冰雪聪明也需桃花暖，总不能一直冷冰冰的，像块捂不热的玉。”

宁若雪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她低下头，指尖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吟：“孟先生又取笑我。”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她想起初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笑着，递给她一块烤红薯，说：“宁姑娘身子弱，吃点热的暖暖。”

站在楼梯口的欧阳楚月看到这一幕，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她刚从回春堂回来，钱掌柜那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本想把这事告诉孟露桥，此刻却没了兴致。她转身往楼下走，靴底踩在楼梯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像是在发泄什么。

孟露桥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欧阳姑娘要去哪？”

“关你什么事！” 欧阳楚月没好气地说，却在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声音低了些，“回春堂…… 我去看看。”

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孟露桥忍不住笑了。宁若雪也抿着嘴笑，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好像…… 不太高兴？” 宁若雪轻声问道，指尖拨弄着琴弦，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

“她啊，” 孟露桥拿起笛子，轻轻敲了敲掌心，“就像只炸毛的小狮子，顺顺毛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早上在荒地捡到的，绣着半朵桃花，你看看是不是苏小红的。”

宁若雪接过锦囊，锦缎的质地很粗糙，上面的桃花绣得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她摸了摸锦囊的夹层，里面是空的，但边缘有被撕开的痕迹：“这针脚和苏小红房里的帕子很像，应该是她的。”

老仵作的家在城角的一个小院里，院里种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需要两人合抱，枝繁叶茂，像把巨大的绿伞。孟露桥推开虚掩的木门时，老仵作正在槐树下整理药材，花白的胡子上沾着些药渣，手里拿着个小秤，正仔细称着当归的重量。

“孟先生来了。” 老仵作放下手里的活计，搬了个竹凳过来，“尝尝我新泡的枸杞酒？”

孟露桥接过酒碗，抿了一口：“谢老丈。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杜金的尸检情况。”

老仵作叹了口气：“那死状，我当了三十年仵作都没见过。全身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五脏六腑都烂成了糊状，偏偏脸上还带着笑，看着就瘆人。” 他喝了口酒，“不过说起这种死状，我倒想起件陈年旧事。”

“哦？” 孟露桥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二十年前，边境也出过类似的案子。” 老仵作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回忆，“也是死状惊骇，脸上带着笑，当时查来查去，说是流沙国的邪术作祟。后来那些案子突然就断了，再也没出现过。” 他压低声音，“有人说，是流沙国的幽冥教干的，那教门信奉邪神，专搞些阴邪的勾当。”

孟露桥的手指在酒碗边缘轻轻敲击：“幽冥教？和幽影楼有关系吗？”

老仵作摇摇头：“不清楚。不过听说幽冥教的人会用一种邪术，能让人在极度恐惧中死去，死状就跟杜金差不多。” 他往四周看了看，“孟先生，这事儿可别外传，免得引起恐慌。”

从老仵作家里出来，孟露桥径直往回春堂走去。回春堂在市集的拐角，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个 “悬壶济世” 的匾额，边角已经有些磨损。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欧阳楚月从里面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孟露桥迎上去。

“回春堂的伙计王小四说，钱万里昨天订了一大批药材，其中就有断魂草。” 欧阳楚月的声音有些冷，“但他今天一早去取货时，却发现药材全被人调包了，换成了普通的甘草、当归。”

“调包？” 孟露桥挑眉，“看来有人比我们先一步动手了。” 他往回春堂里看了看，“王小四还说什么了？”

“他说钱万里最近和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妪来往密切，那老妪……” 欧阳楚月顿了顿，“和我们追的老妪很像。”

孟露桥的眼神沉了下来：“看来这盘棋，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 他抬头看向相悦客栈的方向，夕阳正把那里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回去吧，该让宁姑娘看看这黑陶瓶的新发现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市集的喧嚣渐渐远去。欧阳楚月忽然问道：“你那笛子…… 能再吹一曲吗？”

孟露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想听什么？”

“随便。” 欧阳楚月别过头，看着路边的野蔷薇，花瓣上的露珠在夕阳下闪着光。

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没有琴音相伴，却多了几分明快的调子。欧阳楚月的脚步渐渐放缓，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像被风吹动的蔷薇花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而在他们身后的巷弄深处，一个灰布衫的老妪提着空药篓，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里，药篓边缘沾着的黑陶粉末，与孟露桥找到的空瓶残留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