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云按照短信里的地址，来到一栋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门口挂着“安心月子会所”的中文招牌，旁边还贴着一张泛黄的“招聘护工”告示。
“你就是Linda介绍来的？”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打开门，上下打量着他，“我是王姐，这里的老板。”
走廊墙上挂着十几张婴儿照片，每张下面都用中英文标注着出生体重和日期。
“夜班工作很简单，”王姐带他穿过昏暗的走廊，“给产妇热汤，换尿布，记录婴儿的吃奶时间。”她推开地下室的门，“这是你的休息室。”
所谓的休息室，其实是储藏间改的，角落里堆着成箱的奶粉和纸尿裤，一张折叠床上铺着发黄的床单。
“月薪1800刀，包吃住。”王姐递给他一张表格，“把个人信息填一下。”
周慕云注意到表格上没有任何公司抬头，也没有社保号码栏。“这个……是正式工作吗？”
王姐突然笑了：“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米国吧？”她压低声音，“在这里，现金才是王道。”
第一晚的工作就让周慕云崩溃。三个新生儿此起彼伏的哭声像魔咒般在耳边回荡，他要同时照顾五个产妇，其中两个因为剖腹产伤口感染而发着高烧。
“小周，3号房的李太太要喝鲫鱼汤！”王姐从二楼探出头喊道，“记得把油撇干净，她嫌腻。”
凌晨三点，当他第三次打翻热汤时，一个面色苍白的产妇拉住他的衣角：“医生……我下面流血……很多……”
周慕云慌了神，急忙去敲王姐的门。
“大惊小怪什么！”王姐穿着睡衣出来，往产妇嘴里塞了片药，“这是正常现象，回去躺着。”
第二天清晨，周慕云在储藏间醒来时，发现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语言学校的。他这才想起自己错过了上午的课。
“你疯了吗？连续旷课三天会被取消签证！”电话那头的Linda几乎是在尖叫。
“我找到工作了……”周慕云虚弱地解释。
“那种黑工？”Linda冷笑，“等着被遣返吧。”
一周后的夜班，周慕云在药柜深处发现了几盒没有标签的针剂。好奇心驱使下，他偷偷用手机查了上面的英文——催产素，一种在米国被严格管控的处方药。
“王姐，这些是……”他指着药盒问道。
“闭嘴！”王姐突然变脸，“不该问的别问！”
那晚，3号房的产妇突然大出血。当救护车赶到时，她已经昏迷不醒。周慕云听见医护人员用对讲机说着“非法用药”和“报警”。
第二天，月子中心被查封的消息登上了本地华文报纸。周慕云躲在临时租的汽车旅馆里，反复刷新着移民局官网——他的学生签证因为旷课已经被标记为“失效”。
“叮咚”——门铃响了。
“周先生？我们是移民局的。”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询问持续了整整三小时。当周慕云提到那些催产素时，年长的探员眼睛一亮：“你知道举报非法雇主有奖励吗？”
“奖励？”
“U签证，专门给协助办案的非法移民。”探员递给他一张表格，“填了这个，你就能合法留在米国。”
周慕云颤抖着签下名字。走出移民局大楼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掏出手机，删掉了所有和王姐的聊天记录。
三天后，当警察突袭汽车旅馆抓捕另一批非法移民时，周慕云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的U签证申请被“归档处理”，而移民局的档案里多了一条“非法打工”的记录。
“需要工作吗？”建筑工地外，一个戴安全帽的龙国男人叫住正在翻垃圾桶的周慕云。
老林是福建偷渡客，在这片工地做了十年“幽灵工人”——没有社保号，没有劳动合同，每天现金结账。
“一天80刀，搬砖。”老林递给他一顶沾满水泥的安全帽，“干不干？”
工地上的龙国工人分成两派：福建帮和东北帮。周慕云这种“散兵游勇”只能做最危险的活——在未完工的20层高楼外墙上安装玻璃。
“怕什么？”东北工头老张吐着烟圈，“安全带系好就行。去年掉下去那个是自己没系牢。”
第五天中午，周慕云的右脚踩空，整个人悬在百米高空。安全带勒得他肋骨生疼，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工友们的惊呼。
“操！新来的要变空中飞人了！”老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当救援队把他拉上来时，周慕云瘫在地上呕吐不止。工头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三百美金：“明天别来了，你太晦气。”
那晚，老林带他去了一家地下诊所。“福建人开的，专门治工伤。”诊所墙上贴着人体解剖图，桌上散落着带血的纱布。
“手指断了能接，腿断了能钉，”医生叼着烟给他检查肋骨，“但要是脊椎出事，直接买机票回龙国吧。”
周慕云躺在简易病床上，听着隔壁产妇的惨叫——这里居然也接生。老林说，很多黑工老婆都在这里生孩子，就为了一张出生公民证。
“知道为什么叫幽灵工人吗？”老林突然问，“因为我们死了都没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