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交错。
林凡盘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全力运转功法,贪婪地汲取着天地灵气,试图尽快填补几乎干涸的丹田。化神期的修为恢复起来虽快,但方才那一刻的消耗实在太过巨大,不仅是灵力,更有心神的极度透支。他脸色依旧苍白,眉心微蹙,显露出罕见的疲态。
顾云舟躺在榻上,右臂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侵袭,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惊险以及……那个完全超出他预料的结果。
他没有尝试运转功法疗伤,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落在房梁的阴影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师尊……
这个称呼在他舌尖滚过,带起一丝极其陌生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读的情绪。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林凡身上感受到“维护”二字。
哪怕是如此别扭、如此粗暴、甚至伴随着辱骂的维护。
那强行引导能量制造假象的手法,精准、狠辣、果决,对时机和力量的把控妙到巅毫,绝非寻常修士能做到。更别提那之后看似嫌弃的怒骂下,难以完全掩饰的灵力虚浮和……那一丝极快消失的、近乎仓促的背影。
这一切,都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冷漠刻薄、视他如蝼蚁尘埃、最终对他狠下杀手的师尊林凡,截然不同。
是新的阴谋吗?
用如此大的代价,演一场如此逼真的戏?目的是什么?获取他更深层次的信任?可自己现在明面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若不是阴谋……
那又是什么?
顾云舟发现,自己重生以来算无遗策的心境,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巨大的困惑和涟漪。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
窗外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林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灵力恢复了大半,但心神上的疲惫却难以短时间内消除。
他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床榻。
顾云舟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额角还带着未干的冷汗。那双眼睛睁着,望着上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到林凡的目光,顾云舟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转头看来,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依旧虚弱不堪,不愿理会。
林凡在心里哼了一声。
装!还在装!
他站起身,走到榻边,语气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调子:“死了没有?”
顾云舟眼皮下的眼球滚动了一下,依旧闭着眼,声音沙哑微弱:“劳师尊挂心……弟子……还撑得住。”
“撑得住就起来运功疗伤!难道还要为师替你运功不成?”林凡没好气地道,却还是伸手搭在了顾云舟的左腕上,一丝精纯的灵力探入,检查着他体内的情况。
经脉的损伤在丹药和他的灵力滋养下正在缓慢修复,那狂暴的“火毒”能量也被暂时封存在右臂,魔种重新归于沉寂,隐匿得极好。
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林凡稍微松了口气,收回手,冷声道:“算你命大!右臂经脉受损严重,近期不可动用灵力,好生温养,否则留下暗疾,别怪为师没提醒你!”
顾云舟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缠着绷带、依旧肿胀漆黑的右臂上,低声道:“是,弟子明白。多谢……师尊救治。”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林凡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嫌恶地皱眉:“谢什么?若不是怕你死了丢我云渺峰的脸,我才懒得管你!好好反省!今日之祸,皆因你学艺不精,还妄图逞强!”
说完,像是生怕顾云舟再说出什么让他接不住的话,猛地转身:“我去给你拿些固本培元的丹药,老实待着!”
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房间。
顾云舟看着他那几乎是瞬间消失的背影,眸中的晦暗更深了。
林凡快步走出房间,来到院中,夜风一吹,才感觉脸上那点不自在的热意稍稍褪去。
他刚才……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妈的,都是被那小混蛋气的!
林凡甩甩头,去库房取了些合适的丹药,又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顾云舟应该已经开始自行疗伤了,才重新回去。
推开门,果然看到顾云舟已经盘膝坐起,双目微闭,正在缓缓运转功法,吸收药力。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
林凡将丹药放在他身边的小几上,也没说话,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坐下,继续打坐,只是留了一缕神识,时刻关注着顾云舟的状态,生怕那魔种再出什么幺蛾子。
夜渐深。
别院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林凡从入定中醒来,发现顾云舟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躺下,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林凡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榻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顾云舟年轻却写满了疲惫和苍白的脸上,褪去了白日里的所有伪装,显出一种难得的、真实的脆弱。
林凡的目光落在他那依旧肿胀的右臂上,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搭在顾云舟的腕脉上,再次仔细探查了一番。
确认伤势正在稳步恢复,魔气也没有异动,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看着顾云舟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神情,林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要抚平他那紧蹙的眉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皮肤的瞬间——
顾云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虽然极其微弱,但林凡敏锐的神识立刻捕捉到了!
林凡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心跳漏了一拍!
这小子……没睡着?!还是在装睡?!
他立刻缩回手,像是做贼被抓包一样,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幸好黑暗中看不真切。
他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替顾云舟掖了掖被角(动作略显僵硬),然后迅速退回自己的蒲团上,重新闭目打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那骤然加快的心跳,却久久难以平复。
榻上,原本“熟睡”的顾云舟,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隐藏在阴影中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又很快消失不见。
一夜无话。
第二天,关于顾云舟“火毒攻心,经脉受损,恐无缘后续大比”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衍城。
众人反应各异,有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则是觉得“果然如此”——那般离谱的运气,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仙盟方面也派人送来了不少珍贵的疗伤丹药,算是表达了歉意和安抚。毕竟是在大比擂台上受的伤,他们也有一定责任。
林凡冷着脸收下了丹药,对外一律宣称弟子伤势过重,需要静养,谢绝了一切探视。
他将丹药拿给顾云舟,依旧是那副嫌弃的口吻:“喏,仙盟送的,便宜你了。好好疗伤,少给我惹事。”
顾云舟垂眸接过丹药,恭敬道:“谢师尊。”
态度似乎和以前一样恭顺,但林凡总觉得,那低垂的眼睑下,似乎藏着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让林凡莫名地有些心慌。
他强迫自己冷下脸,不再去看顾云舟,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顾云舟安心在房内养伤,林凡则每日例行公事般检查他的伤势,输送一些灵力助其恢复,嘴上依旧少不了各种打击和训斥。
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层看似坚固的冰面之下,暗流涌动。
林凡能感觉到,顾云舟看他的眼神,探究的意味越来越浓。而他自己,在面对顾云舟时,也越来越难以维持那副纯粹的、冷漠的严师面孔。
这种变化让林凡感到不安。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平衡,重新掌握主动权!
至少……要把那该死的、动不动就飙升的戒备指数给降下去!
可是,该怎么做?
直接摊牌?说我知道你是重生的,但我们能不能和平共处?——怕不是要被当场当成失心疯打死。
继续演戏?好像也快演不下去了……
林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
这一日,林凡照例检查完顾云舟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右臂已经消了大半肿,只是经脉依旧脆弱),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外。
看到院中几个别宗的年轻弟子正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手中还拿着几份制作精美的玉简。
“天香楼的仙子们今晚的霓裳羽衣舞,听说堪称一绝!” “还有百花酿!据说能滋养神魂!” “同去同去!好不容易来天衍城一趟,岂能错过!”
天香楼?霓裳羽衣舞?
林凡心中微微一动。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或许……他可以换个思路?
既然严师路线走得磕磕绊绊,时不时崩人设,那不如……主动加点别的“设定”?
比如,一个因为徒弟重伤不愈而心情烦闷、借酒消愁、以至于行为有些失常的师尊?
这似乎……很合理?
既能解释自己近期某些“OOC”的行为,又能创造一个相对“放松”的环境,或许能降低顾云舟的警惕,套点话出来?
林凡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虽然感觉有点扯,但……值得一试!
总比现在这样僵持着强!
当天傍晚,林凡罕见地没有打坐,而是换了一身略显随意的常服(依旧是白色,但款式没那么正式),对着水镜练习了半天“愁眉不展”、“借酒消愁”的表情,然后深吸一口气,拎着一壶刚从坊市买来的、酒气最烈的“烧刀子”,朝着顾云舟的房间走去。
心跳,莫名地有点快。
感觉……比去跟同阶修士打架还紧张。
他走到顾云舟房门前,再次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酝酿出三分烦躁、三分郁结、还有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然后一把推开了房门。
顾云舟正靠在榻上翻阅一本基础功法秘籍(装的),听到动静,有些诧异地抬头看来。
当看到林凡这副打扮,以及手里那壶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辛辣酒气的酒壶时,他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
林凡无视他的错愕,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一屁股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将酒壶“咚”的一声放在桌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和烦躁:“整日闷在屋里,快发霉了!陪为师喝两杯!”
顾云舟:“???”
他看着眼前这个画风突变的师尊,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凡被他那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立刻恶声恶气地补充道:“看什么看?师尊的话也不听了?让你喝就喝!哪来那么多废话!就当……就当给你活血化瘀了!”
说着,他拿出两个酒杯,咚咚倒满,将那杯烈酒推到了顾云舟面前,自己则率先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烧般划过喉咙,呛得林凡差点当场咳嗽出来,眼眶都微微泛红。
妈的,这什么破酒!这么烈!
他强忍着不适,维持着“愁苦”的表情,看向还在发愣的顾云舟,催促感觉……比去跟同阶修士打架还紧张。
他走到顾云舟房门前,再次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酝酿出三分烦躁、三分郁结、还有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然后一把推开了房门。
顾云舟正靠在榻上翻阅一本基础功法秘籍(装的),听到动静,有些诧异地抬头看来。
当看到林凡这副打扮,以及手里那壶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辛辣酒气的酒壶时,他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
林凡无视他的错愕,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一屁股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将酒壶“咚”的一声放在桌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和烦躁:“整日闷在屋里,快发霉了!陪为师喝两杯!”
顾云舟:“???”
他看着眼前这个画风突变的师尊,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凡被他那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立刻恶声恶气地补充道:“看什么看?师尊的话也不听了?让你喝就喝!哪来那么多废话!就当……就当给你活血化瘀了!”
说着,他拿出两个酒杯,咚咚倒满,将那杯烈酒推到了顾云舟面前,自己则率先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烧般划过喉咙,呛得林凡差点当场咳嗽出来,眼眶都微微泛红。
妈的,这什么破酒!这么烈!
他强忍着不适,维持着“愁苦”的表情,看向还在发愣的顾云舟,催促道:“喝啊!”
顾云舟看着眼前那杯清澈却散发着浓烈刺激气味的酒液,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明显被酒呛到、却强装镇定的师尊,眸中的错愕缓缓褪去,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玩味的探究所取代。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却平缓了许多:
“是,师尊。”